飘天文学 > 仗剑行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不如屠狗一把火

    上一辈的读书人都听过一句话,叫做“天下文章出南唐”,此言倒是不虚。细数春秋八国历代文坛大豪,有半数出自南唐。所谓成也书生,败也书生,战乱中头一个被抹去的便是南唐。那些当年被士林捧为无价可估的墨宝,如今大多数私藏在商歌将军们的书房里,皆是从父辈那里传下来的。外人看着眼红也没法子,成王败寇,人抢的正大光明。

    邺城东郊的李宅里也有不少,燕赦年轻时不好此道,还送了李长安百来卷。可惜李长安年少轻狂,眼高于顶,将那些自认沽名钓誉的文豪作品当做柴火,烧了一整个冬令,甚至笑言,虽臭不可闻却能暖身,尚有可取之处。气的天下士子指名道姓破口大骂,更有甚者不惜血书罪状在午门长跪不起。可那是飞将军李世先的独女,一品问长生的剑道天才,故而那群读书人即便跪死在门前,先帝的眼皮也不会抬半寸。

    邓君集与李长安的梁子,便是那时结下的。

    比起南唐旧时,江南道如今的士林门阀更加雄厚,只不过百年根基的大世族所剩无几,多数为寒门出身的后来居上者。这些小门小户,历经战火的洗涤逐渐成为当今王朝的中流砥柱,落地生根。江南道谦恕邓氏,原也是名满江南的大户门庭,直到邓君集率百人书生入京投状。那日之后,邓君集在午门前撕碎血书,悲恸欲绝,振臂问天。

    当今世道,文载千史有何用,不如屠狗一把火!

    于是弃笔从武,销声匿迹于江湖。

    如今世人只知君子府,只知长生剑下有长生,却再无人记得那年长跪于午门前的读书人。

    年过百岁的老人迎风不动,对于白衣公子的冒犯之言亦是不为所动。他来此的目的,并非私怨,当年李长安烧的又何止他邓家先祖笔墨,拿天下读书人的心血暖身,终有你李长安引火烧身的一日。

    李得苦觉着定是师父平日里作恶多端,老天不容,这不,就遭了天谴。这老神仙看着就比师父有气势,好似手中剑轻轻那么一挥,便能移山平海。她缩了缩身子,尽量躲在马头后面。

    见老人不开腔,李长安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翻身下马,嘱咐李得苦在原地候着,便独自上前。

    待到十几步外,老人终于开口道:“一甲子前你已是一品问长生,彼时邓某不过一介布衣秀才,未曾料,一甲子后,你我竟能平起平坐。”

    李长安轻笑摇头:“那你可真是老眼昏花,不妨实话与你说,真要动起手来,孰强孰弱尚可未定,不过你我之战,想必没有胜负之分。”.七

    只决生死。

    老人微微眯起眼,盯着李长安,以自身为圆心,三步以内,脚下碎石因浑然杀意而颤抖不止。

    衣摆微扬,李长安负手而立,笑意不减。

    李得苦伏在马背上,因不知何来的惧意浑身抖如筛糠。只见李长安抬手一挥,那如洪水猛兽般的惧意顷刻间烟消云散。李得苦再抬头去看老神仙,只觉仙气荡然无存,宛如一尊人间杀神。

    老人嘴角微扬,收敛起周身戾气,摆了个请的手势,朗声道:“请。”

    言罢,便兀自转身而去,也不计较李长安小声嘀咕了一句:“以大欺小,算什么读书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扛刀的大汉落在方才老人与白衣公子对峙的官道上,愤恨的将阔刀插入地面,沮丧道:“嘿呀,还是他娘的来迟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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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伙计抬头望了一眼,随后又看向店内的掌柜,掌柜朝他摆了摆头,低头继续捣鼓着手里的算盘。伙计抬头偷偷瞥了一眼,无可奈何的将麻布往肩上一撘,走了。

    最近来了一伙奇怪的走镖人,住了近一旬的时日,那玉覆额的小丫头似是当家的独女,宠溺的不得了。怪就怪在这个小丫头身上,平日里哪儿也不去,就坐在窗台子看街,一看就是一整日。偏偏挑的又是临街的厢房,不时夜里有客住店,一抬头,白晃晃两条腿晾着,给吓个够呛。

    不仅如此,这小姑奶奶脾性还大,掌柜的好言相劝,回回都给那青年剑客给轰了出来。旁的不说,这些走镖行当的人手底下总归有几分真本事,这间客栈不大,店里拢共也就几个伙计,厨子。掌柜的不敢真把人轰走,所幸小丫头除却坐窗台子上吓人,也不闹腾。就是这客人,越来越少了。

    掌柜的拨拉着算珠,一脸苦大仇深,忽然耳边炸响一声惊呼,随后头顶之上传来小姑奶奶的囔囔声:“谢时谢时!你快过来看看,那人……那人是不是李随安!”

    青年剑客平日里寡言少语,能动手则不动口。

    不多会儿又听小姑奶奶大声道:“管他呢,正巧今日君子府来人请了爹爹与马叔去,咱们也去瞧瞧,万一真是李公子呢!”

    话音刚落,掌柜的就瞧见那小姑奶奶从窗台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地,随后青年剑客也从上头跳了下来,身手更是漂亮,不待停稳身形,足尖一点便追了上去。

    从样貌上瞧,掌柜的便不似本地人,当下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喃喃道:“惹不起,惹不起……”

    君子府是正儿八经的中原式建筑,青砖石瓦,翘角飞檐。匾额上的字体乃是北魏大家的凤飞草书,早些年甚为流传,以狂野不羁,头尾刚劲而著称,曾在文弱书生尽出的江南道掀起了一股狂草风。李得苦识字时日不长,盯着匾额看了好半晌,下马后跟在李长安身后,悄声问道:“师父,那上头写的什么字啊?”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故意提高了几分嗓门,道:“此处既是君子府,自然是君子二字。”

    最后“君子”咬音尤为重,似是说给前头领路的邓君集听。

    但老人无甚反应,大步跨入了中门。

    李长安瞥了一眼两侧的仪门,不禁暗自冷笑,看来这幕后之人身份非贵即富,否则依着邓君集的脾性,莫说让她走只迎贵客的中门,不让她钻狗洞进去就已是给足了面子。

    刚走入前庭大院,李得苦就听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转头望去,不禁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洪,洪秀儿!?阴魂不散呐……”

    玉覆额少女被君子府两名弟子拦在了门外,身后跟着面色淡漠的青年剑客。白衣公子就在眼前,少女哪还顾得上许多,怒气冲头就要硬闯。

    老人只风轻云淡的道了声:“轰出去。”

    “慢着。”李长安抬手制止,看向老人,笑道:“这小姑娘是我小友,也算君子府半个客人,掌门问也不问便要将人轰走,可太不把我李长安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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