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公寓外,老刘的车子已经等候多时。
唐明洲从公寓楼里出来，径直坐上车，解开束缚在领口的衣扣,微微舒了口气。
助理坐在副驾驶座上,这个时候转过身毕恭毕敬地和他禀报,“唐总，刚刚接到刘妈的电话，早上老太太回家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舒缓的轻音乐如流水一般在车厢内流淌着。
后座上的人仰着脑袋,眉宇平和，听到这话时没有睁开眼,而是低低地开口询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夜里到的家，我看你在医院休息，不便打扰所以……”助理顿了顿，自知有错,没有再出声。
唐明洲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望着窗外的街景,沉默数秒忽然发声道：“调头,回老宅。”
*
唐明洲的爷爷唐璟荣是上世纪最早一批留洋的知识分子，后来因国内时局震荡,便决意带着妻儿在海外定居。
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作为华裔的唐家人这才决定回国生活。
彼时唐明洲的父亲唐耀华是个说着满口流利英文的商人,回国以后学了大半年的中文，这才把那不阴不阳的腔调改了回来。
海江市老一辈的人一听说唐家的儿子到现在还没成家,纷纷将自己家里未出嫁的闺女介绍给唐耀华。
唐耀华虽说中文说得不地道,但是看人的眼光却很准。
在一众前来相亲的姑娘里头,唐耀华很快便看中了唐明洲的母亲杜若。
一对佳偶就这么定了下来,没过两年，唐明洲出生。
作为唐家三代单传的男丁，唐明洲的出世对于整个唐家而言，无异于是喜从天降。
只是这样的喜悦并没有延续太久，在唐明洲五周岁生日那天，唐家夫妇例行出差，结果遇上了大暴雨，山体滑坡出了事故。
等到尸体被找到时，夫妇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场面十分惨烈。
消息传到唐家二老的耳朵里，唐璟荣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迅速而又果断地办理好儿子儿媳的丧事，带着尚年幼的孙子出国了。
直到十三年后，成年了唐明洲决定回国发展。唐家人了解他的性子，也知道拦不住他。
见他去意已决，唐璟荣大手一挥发话道，“你要走，可以！离开唐家以后，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能做到吗？”
唐明洲倔得很，身无分文地回了国，选择从头开始在海江市扎下根来。
又过了几年，唐明洲小有成就，海外忽然传来唐璟荣病故的消息。
唐家老太太由此飞回国，最终选择和她唯一的亲人生活在一起。
车子驶入老宅时，唐明洲刚从过往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唐家的老宅，是一幢建于临郊半山腰的复式小洋楼。庭院里种着笔直高大的老槐树，树的枝干粗壮绵长，伸向二楼的露天阳台。自阳台向外望去，能够看到宅子里老太太亲手种植的绿植与花圃。
房子有专门负责照顾老太太生活起居的菲佣和英式管家——那是唐明洲花了大把功夫从国外特地带回来的老佣人。
唐明洲的车子刚驶入老宅的停车场时，坐在二楼书房里的老太太便听见了动静。
爷孙俩一段时间没见，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
房门打开，唐明洲穿着一身衬衣和西装裤提步而入，他脸上带着笑意，将手里的外套随意地搭在一张椅背上，清脆地喊了一句，“奶奶。”
老太太见他进来了，一边低头摘下老花镜，将手里的书本放下，一边拿起书桌一旁的拐杖，气呼呼地朝他身上招呼。
“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这会儿才想到回家看我！”
老太太这几年身子大不如前，尤其是唐璟荣走后，她似乎大受打击，性子大变，很多小事都特别爱斤斤计较。
时下，他笑着躲避对方的攻击，趁着老太太不注意之时，轻巧地夺过她手里的拐杖，悄悄地放在一旁，复又上前半蹲着身子伏在老太太面前，柔声道：“……我这不是一听说你回来，马上就来了吗？”
老太太“嗯”了一声，又道：“别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说话间，从书桌上抽出一本杂志扔在膝盖上让他自己瞧。
“你看看这些八卦杂志，都把你写成什么模样了……”老人家翻了翻，手指着其中一页向他示意，“你啊你，好好的姑娘不谈，非得招惹什么女明星，我都替你丢人！”
唐明洲略略地瞥了一眼，那些狗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意外地拍到了他与乔子玉同行的照片。
照片里乔子玉带着一顶黑灰色的鸭舌帽，身上披着的是他的外衣。女孩佝偻着身子，一只手腕挽着他的臂膀，即便带着巨大的黑色口罩，眼角眉梢却还是流露出欣喜之意。
唐明洲看完，伸手将杂志收好放到一边，好声好气道：“哟，老太太还挺潮，知道看八卦杂志了。”
身前的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轻哼一声怒道：“还不是你这个好孝孙，三五个月也不见你回来一趟，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只能看看八卦杂志才能得知你的近况。”
蹲得久了膝盖微微有些不适，唐明洲扶着座椅把手站起身，笑眯眯道：“你这消息有点滞后，都过了大半年才看到，我得批评你两句才是。”
见他仍有兴致打趣自己，老太太索性脸一沉头一扭，厉声道：“别和我打马虎，上回你答应我的事到底怎么说？”
“什么事？”唐明洲眨眨眼，故作不解地，“老太太的记性可真好，我答应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一听这话老太太顿时急了：“哎呀——都三十七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她拍了拍唐明洲的肩头，埋怨道：“上回你可是答应过奶奶的，今年说什么都要找个姑娘好好定下来，奶奶还指望着能看一眼咱们的小金曾孙呢！”
“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真有好姑娘相中了，我第一个带来给奶奶看。”
两人说着话，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刘妈站在屋子外头，端着备好的果盘茶饮，乐呵呵道：“老太太，午茶时间到了——”
今儿个是周六，唐明洲难得有空，自然是无一例外地坐下和老人家一块儿喝了杯茶。
茶喝完，老人家也乏了，招来了刘妈扶着她上楼休息。
*
唐明洲从老宅出来，坐上车，报了地址，车子径直往海边别墅疾驰。
与大多数家境殷实的男人一样，他也是狡兔三窟。平日里他都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只有周末或者假期才会来这里偶尔留宿一晚。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一间装修风格以暗色为主调的房子，深棕色的地板，客厅的茶几前铺着厚厚的灰色地毯，一股子性/冷/淡风扑面而来。
唐明洲走进浴室，脱衣之前摘下手腕上的表，小心地放在台前。
温热的水柱拍打在他身上，水珠顺着壁垒分明的肌肉线条滚落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三十七岁的男人，年富力强，功成名就。
想到这里唐明洲无声地笑了笑，冲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外头的天色将暗未暗，他裸着上半身站在厨房里，眼前是空无一物的冰箱，肚子却饿得饥肠辘辘。
屋子里没有开灯，一室的清冷和寂静，唐明洲无奈地将冰箱门关上，望着这愈发阴沉的天色，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莫名其妙地想法——
是不是，这间偌大的房子，少了一个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