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暮色。

    九,在道门中,乃是极数。

    客厅没有开灯,百里阙提前遣走了其他人,屋里黑漆漆的,直到点燃了烛火。

    九根红烛,以云霆兮为中心,将其团团围住。烛光倒映着他的惨白的脸,倒添了几分红润之色。云霆兮眼眸禁闭,神色痛苦。

    尤其是,红烛被点燃的那一刻,平静的蛊虫又开始剧烈活动。

    不过这一次,许是被红烛压着,云霆兮并未与方才那般全身抽搐。

    他发出痛苦的□□,脸色又苍白变成青紫,脸胀得跟馒头一样,呼吸急促导致他不得不张大嘴巴。

    温泓和百里阙在红烛之外,看着云霆兮躺在中心点,看着云汐兮双膝跪在他的身边,手上麻利的在编织着什么。

    红线已在手中。

    云汐兮侧方,一盏青铜龛上插着三根香。

    红线从青铜龛的圆环处迁出,六股编做三股,三股并作一股,以一枚拇指大小的铜钱为中心。

    云汐兮一边编,一边解开马尾头绳。

    一袭黑发如瀑布一般散落,屋内的清风吹起些许发丝,衬着那小脸更加小巧而精致,白得近乎于透明了。

    她不知从那里顺到的剪刀,毫不犹豫的剪掉一束黑发。

    将发丝一同编入红绳中。

    眼睛朦胧,意识混沌一片。

    而后渐渐清明。

    云霆兮缓缓的睁开眼眸,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早前汐兮就说过他身上有些不对劲,对于今天的发作亦有所感。

    他,知道,她在救他。

    “你这么爱漂亮,头发就这么剪了,不可惜么?”云霆兮气息很微弱,他知道自己现在状态很不好,已然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却还有心情开玩笑。“剪得跟狗啃似的,看你、看你明天怎么见人。”

    云汐兮恍若未闻。

    自顾自道:“外公死了,我没办法,是因为他老人家是寿终正寝,生死簿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不能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反倒害了外公生生世世。”

    那时她不懂,只觉得人去了就去了。

    现在不一样了。

    却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云霆兮哼唧一声,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语了。

    “父亲,母亲,阿姐,若以后寿终正寝,我还是不会出手的。”云汐兮嘀咕着,也不知是说给霆兮听,还是说服自己。“我会亲自送你们下黄泉,我保证,黄泉路上,你们不会孤单、害怕。”

    云霆兮:痛,但是想吐槽……好端端的,怎么就下黄泉了?

    云汐兮抬眸,眼中一道狠厉不偏不倚:“但,这次不一样。有人通过邪魔歪道,扰乱你的寿命,进而企图影响你的命数,既定的轨迹,我,绝不答应!”

    红线已经编制完成。

    云汐兮亲手将红缨铜绳挂在云霆兮的脖子上。

    “我们二人,一母同胞,血脉本就相通。天地之间,我二人气息最为将近。外公曾说,我乃阳年阳月阳所生,百年难遇的纯阳之命,生来就是阴鬼克星。”

    “以我之身,借我气运,助你镇压邪祟再合适不过。”

    气运这玩意儿,是随便可以借的?

    云霆兮觉得哪里怪怪的。

    百里阙远远的,望着红烛中的姐弟二人,冷冷道:“借气运,不是邪术么?”

    每个人的气运都是独一无二的,据他了解,往前推个几十年,港城那边盛行借气运;说的好听点是借,难听些就是偷。

    因为,通常是不好的人,偷好气运的人。

    问题是,一个身负好气运的人,为何要将自己的气运平白无故借给别人?那不就只能偷了么?

    气运被人偷走,偷的人从此大富大贵;被偷的人,从此贫困潦倒。

    云霆兮一听不好,就挣扎着,抓着红绳就要丢开。

    却,挡不住云汐兮的力道。

    不要忘记,他的小姐姐,可是力大如牛的顶尖人物。

    “那是不经过允许的,偷,所以才是邪术;我,是自愿的;这道气运,不能帮助小弟平步青云,也不能帮助他大富大贵,不求财不求官,不求他不该得的东西,只为了镇压邪祟。”云汐兮固执,“道门一术,是正是邪,全看施术的人心境。”

    “我自问,对得起天地。”

    “再说,只是一时的,你当真以为,它能管你一辈子?”云汐兮没好气道,“给我些时间,会想到真正解蛊的法子的。”

    云霆兮心口闷闷的,听她这般说就没反抗了:“真的么,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

    “真的就这么简单?”

    云汐兮沉默了。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云霆兮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云汐兮拿起了那把剪子,尖锐的那一边却对准了自个儿:“你要干什么!”

    温泓大惊失色。

    百里阙,没动,只握着轮椅两边的手些许泛白。

    “咋呼什么!”

    云汐兮用眼神警告他不许动,一滴鲜血从指尖蹦出来,那一刹那,脸色肉眼可见的白如雪。

    指尖血,径直没入那玫铜钱中。

    铜钱闪现一道红光(夹着金色),而后恢复如常。

    一滴普普通通的指尖血断断不会令她虚弱至此,云霆兮挣扎着,不惜威胁她:“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否则,我绝不会戴这玩意儿的!”

    “一滴心头血罢了,不碍事。”云汐兮安抚他,以及温泓和百里阙。

    十指连心,古人诚不欺我。

    转头开起了玩笑:“心头血滴都滴了,收不回来了。明天开始,给我红枣、枸杞、党参鸡通通给我安排上,补补血气就好啦。”

    “你瞧,那蛊虫现在是不是安静如鸡了。”

    果然,云霆兮的太阳穴鼓出来的位置已经恢复如常了,他身上的异常反应和疼痛完全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是幻觉。

    “看吧,姐姐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跟我斗,太嫩了。”

    云汐兮挺胸抬头:骄傲到变形jpj。

    百里阙冷峻的脸在黑暗中棱角分明,吐出胸中浊气,气笑了。合着把自个儿搭上了,还洋洋得意?

    书上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云霆兮原是不信的,青春少男嘛,威震各大高校,宁可流血也绝不流泪。

    可,现在他信了。

    眼眶红红的热热的,他别开脸,才不叫她看见自己落泪。

    “痛就痛了,反正它自己会消停的。要你多管闲事,这玩意儿丑死了!”巴拉巴拉红绳铜钱,到底没有太用力。

    云汐兮抚摸着铜钱,不急不缓道:“戴着吧,要是那天它断了,你好有个心理准备提前帮我准备棺材寿衣了。”

    “??”

    “!!”

    云霆兮一屁股坐起来,双手捂住脖子:“你别开玩笑啊,开不得玩笑的。”

    却撞进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是认真的。

    云霆兮嘴角动了动,竟说不出话来。

    “我说啦,我的气运,我的气息,以心头血为媒介给的你,它是我的一部分,自然……”云汐兮瘫坐在一旁,神色间竟毫不在意。“小老弟,莫要惊慌!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云霆兮:此刻不是背诗的心情!!

    “人嘛,终点不都是死么。”

    “再说,我觉得我还是很厉害的,应该可以活到寿终正寝吧。”云汐兮笑眯眯。

    此情此景。

    温泓心中升起诡异的感觉:这,别是立了个falg吧?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不存在的,她,那么厉害,恩,对。

    红烛已经燃尽,云霆兮头顶上的玄剑暂时退居安全线以内。

    屋内的灯光重新亮起。

    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云汐兮起身,起得猛了,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索性,云霆兮及时将她搀扶住,一路扶着她安置在沙发上。

    温泓问:“对了,霆兮,你说痛一痛的就会结束是什么意思?”

    云霆兮开始回忆:“一直以来,我都伴随着头痛,睡眠很不好;隔三差五的,会痛一下,然后又会莫名其妙的不痛了。”

    “倒没有发作这般厉害。”

    “原来,竟是蛊虫。”

    “有怀疑任选么?”

    云霆兮想了一圈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摇摇头。

    温泓又问:“那,契机是什么呢?你,今日在发作之前,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今日。”

    云霆兮回答。

    云汐兮睁开眼眸。

    云霆兮想了想,而后确定:“对,不是今日,是,昨夜。我,梦醒之间,好像隐约听到了鼓声。”

    一夜,耳边都充斥着鼓声。

    “醒来之后,不太有印象……然后就是,中午那时,鼓声好像突然大了些。”

    “后面发生了什么,就不太记得了。”

    “所以,媒介是,一只鼓。”云汐兮躺在雪白的沙发垫上,倦意涌上心头,声音越发小了。“鼓声,就证明距离不会太远。“

    “可问题是,为什么霆兮听得见,我们却听不见?”

    “不是寻常的鼓……”

    “那背后之人,究竟是在附近,还是在……内?”

    眼睛都睁不开了,心绪却还牵挂着蛊,牵挂着他……云霆兮心口堵得慌,他第一次反思,自己好像很没用,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比我大几分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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