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雪轻轻咬了下方知的手指，他才回过神来。
日落西沉，孤雁南飞。
揉了揉因为长期靠在太师椅上酸疼的后背，方知突然有点想念现实生活中，自己的那个小沙发。
从出租房到单身公寓再到狭小的出租房，那五年里方知无论搬去什么地方，无论风格合不合适，方知都会带上陆竭正送给自己的这个小沙发。
在创业遇挫的日子里，方知深夜归来，衣服鞋子也不脱，蜷缩在沙发上。沙发柔软得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安抚方知失意的灵魂。
后来方知又遇见了陆竭正。这一次他们成了上下属的关系。在做助理的闲暇假日里，方知便会窝在里面抱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整了整松垮的墨蓝色长袍，方知悠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踱步回了自己的里屋。
不得不说，陆玄是一个非常合格的贴身随从。明明方知随手一个除尘诀可以解决的小事，陆玄也会帮方知提前做好。诸如此类，事无巨细，渗透在方知生活的每一处。虽是修仙之人，无论是方掌门还是方知都不在意这些事情，但还是慢慢习惯了陆玄的无处不在的照顾。
里屋一尘不染，所有物品整齐摆在该在的位置，就连空气都是干净无味的。两颗大如拳头的夜明珠，对称地被放在床头，中间还整整齐齐地放了一本方知没有读过的奇闻异事录。方知每读完一本书，第二天夜里准会出现一本合乎口味的新书，也不知道陆玄是怎么做到的。
方知略施法术，将身上的毛全部收集起来，取出暗格中的一个小木盒。中间木盒中央躺着一个圆圆的毛球。方知把新收集的毛团进毛球里面。不错，再收集一些，就可以捏一个新的“踏雪”出来了。
只剩下中衣的方知靠坐在床上，借着夜明珠的光，翻看着陆玄给他准备的新书。
被陆玄清理干净的踏雪贴着方知腰，乖巧地蜷缩在他的身边，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十月的蟋蟀早已躲入床下，窗棱外的月亮渐渐躲进乌云中。
方知捏了捏鼻梁，把书放回了床头，环抱着踏雪躺下。踏雪像是得寸进尺一般，往方知胸前拱了拱，拱散了中衣的领口。睡觉时无意识伸出的舌头，蹭到了方知的胸口。倒刺留下的轻微瘙痒感，让方知不禁失笑。将怀里的小家伙推开，自己平躺着，闭上眼。
不知怎么回事，往日折磨方知的声音今晚意外消失，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风吹叶落的声音都感知不倒。夜明珠被黑布掩去了光芒，屋内竟是一片漆黑。干净得不参杂一丝气味的空气在屋内流动。身体完全沉沦在柔软的锦被中。而嘴巴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食物的味道，只有无尽的“淡”，“淡”……
此刻的方知如同被剥夺了五感，禁锢在层层丝网里面的猎物。
方知突然想到了与陆竭正重逢后的第一顿晚餐，也是方知答应做助理的那一晚上。两人心照不宣地只谈工作。
暧昧的灯光，舒缓的音乐，口中的汁液，冰冷的刀叉，红酒的香甜，还有耳边五年来心心念念的声音。
然而一切全部停留在脑海中。真实的空虚感不可能满足于虚假的记忆。
陌生的饥饿感席卷全身，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全身涨得想要用手指抓破。漆黑寂静的夜晚带来莫名的空虚与恐惧。想要嘶吼，但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欲望驱使着饥饿袭向方知。
味感、听感、痛感……随便一个都好。安逸已久的神经叫嚣着渴望着外界的刺激，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可能的出口。
方知突然举起了自己的胳膊，红着眼近乎癫狂地盯着。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鲜活的生命在皮下跳动。
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正如曾经无数个夜晚方知对自己的质问。
到底是什么感觉的呢，方知完全不知道。但是他笃定这一定要比此刻坠入这种虚无的牢笼来的痛快。
“咬上去，你就能感受到真实的存在。”一个声音在魅惑着，方知全然不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咬上去，就有了宣泄的窗口，就能感受到真实的存在。
就……就一口没有关系。
手腕慢慢向嘴唇移动。温热的嘴唇包裹同样温度手腕，牙齿轻碰着薄薄地一层皮肤。
砰！
一声清脆的响声突兀地出现。
方知猛然回神，瞪大了眼，恐惧似的将手重重甩开，大口喘着气，全身冷汗直冒，就像被救上岸的溺水者。方才的下意识的想法，让方知心惊。
幸好，幸好……
疲惫的方知披上外袍，打算寻找声音的来源。
身边的踏雪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方知根据记忆中的声音来到了陆玄的门前。
门是敞开着的，正中间的地上躺满了零零碎碎的瓷片，旁边还站了一个全身僵硬的陆玄。方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应该是前几日陆玄刚买回来的花瓶。
方知看着陆玄的脸，突然笑了，问道：“原来是你啊。没伤着吧。”
原来真的是你吗？
“无碍。”陆玄的嗓音喑哑着。
方知点头，迈着虚浮的脚步，晃悠悠地回去了。
黑暗中，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陆玄心跳加速，不能平复，手不住地颤抖，盯着方知离去的背影心有余悸，眼里充满了恐怖。门外微弱的光打在陆玄身上，拉出一个痛苦而又执着的影子。
踏雪顺着衣服爬上陆玄的肩膀，一头撞进陆玄的身体里，与陆玄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幸好，幸好留了一个□□在方知的身边。不然自己将又一次要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