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感觉小腿被什么一撞，像是被唤醒了一般，方知眼睛这才聚焦。稳了稳身形，低头对刚刚撞了自己的踏雪一笑，看着高傲的猫儿蹲坐着，仰着头梳理着自己的毛发，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方知这才看向眼前的混乱。
周峰主依旧站着，弯着腰，将自己的佩剑举到头顶，行着身为峰主的最高礼仪。一句话都不说，但是态度昭然若揭。不是在为自己儿子的无礼求情，而是在为自己的儿子寻一个公道。
沈昱之看着周峰主，紧紧抓着扶桑剑的剑柄。
添加更多因素权重的砝码不断增加，天枰慢慢被迫向一边倾斜。
方知叹了一口气，打破了僵局，恢复了往日方掌门那般和煦的语气，问道：“你可愿意？”
“回掌门，弟子不愿。”谢奕垂眼看着地面，明明是挺直不屈的身形，语气中却有着一丝失落。
毕竟还只是半大的孩子，方知有些不忍地开口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能给出什么让我们都信服的证明吗？你的记忆恰恰是你最好的记忆，不是吗？谢奕。”
听到这话地谢奕不出声，只露一个头顶给方知。
沈昱之是一个武痴，在灵虚派中表面严肃冷酷不近人情，实际上心思单纯地明明白白。
周峰主恰恰相反，八面玲珑，要不是无心掌门之位，怕不是如今灵虚派的掌门不姓方，而是姓周。即便如此，门派之中，也是仅次于方掌门的存在。
而谢奕，无论今后如何，如今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方知突然就很理解为什么原著之中方掌门会作此决定。聪明的方掌门也许早就清楚怎么一回事。此般为之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做给自己的这个周师弟看。
兜兜转转，无论重演多少次，命运依旧会操控着他做出同样的决定。明明有所不同，但冥冥回到原本的结局。
轻叹一声，方知才开口道：“谢奕，天明后，你去文峰主那里领罚，可有意见。”
“掌门师兄，不可！”沈昱之顿了顿，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抿了一下嘴，“此事我自会查清，还我徒儿一个公道。”
谢奕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师尊沈昱之，声音洪亮地回答：“弟子谢奕，无异议。”
方知掐着眉心道：“行了，都别在我这开阳殿僵持着了。”
沈昱之夺门而出。谢奕也慢慢活动了活动久跪的膝盖，踉跄着准备离开。只有周瑾依旧跪在地上，手掌紧握，一声不吭。
待众人全部离去，周瑾依旧跪在原地一直不动。
这时候方知才慢慢走到周瑾身边，目光落在了远方的夜色中，缓缓开口：“说吧，你还有何事？”
周瑾的嘴巴张张合合，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没有离开。明明已经得到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但是心里梗着一口气。
一切证据确凿，明明只要查看记忆，就可以知道答案。但是当师尊出口制止的时候，周瑾就知道，自己被师弟落了一头。
师尊生气了，不是因为自己的无礼，而是在袒护他的另一个徒弟——谢奕。可是，明明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丢东西的人是我。
是啊，明明都是师尊的弟子。原本以为不近人情的师尊却手把手教导起了谢奕，就连父亲和掌门也对谢奕赞赏有佳。
耀眼的小凤凰被分走了全部的宠爱。无论再怎么回忆，周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不要把自己拘束在小小凌霄峰上……”
周瑾突然想起那天方掌门对自己说的话，不知怎么得，仰着头，眼神亮亮的，对自己身旁的方知说道：“弟子想要外出游历几年，望掌门准许。”
方知神情一愣，随即了然，背过身去，朝着开阳殿后头晃着走去，摇着头轻笑着：“也好。”
也好。
不知是对周瑾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踏雪瞥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周瑾，随即朝着方知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疲惫的方知靠着仅存的意识，晃悠悠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满池的睡莲全部绽放，池中还盈盈卧着十三朵玉莲花，悠悠泛着柔和的光芒。
柔和没有杀伤力的光落入方知眼中，却变成了大脑中的刺痛。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属于原方掌门的记忆，一些方知在穿过来的时候没有接收到的记忆。
站在自己身旁的上一任掌门夏卿朝着池水一抬手，眼前的玉荷花尽数破碎。一颗玉珠子慢慢从水中升起，落入夏卿手中。
夏卿温热的手握住自己的手，对自己温和地笑着，郑重地将玉珠子放在掌心。
珠子亲昵的滚动了两下，绕着自己的指尖转了两圈，消失在在自己的掌心，与自己融为一体。仿佛自己的丹田也被这温暖的手掌捧着，呵护了一般。
夏卿说：“这本是某位得道高僧佛珠上的第十三颗，种在这池子里，生了满池的莲花。没想到这珠子成了精。你修习的是破天剑法，这东西赠于你再合适不过。”
记忆一转，便是是在梅岭。大雪落了自己满身。自己生生逼出了早已与丹田完美融合的玉珠，抖着泛紫的嘴唇，徒手捏碎。玉珠子发出尖锐的鸣叫，散成了十三块，落入梅岭。丹田的疼痛压不住心口莫名的刺痛。
好像那时自己才明白，第十三颗佛珠意味着出世，身在世间，而不受世间种种现象所困扰，入世而不眷恋，也不逃避，才能真正离苦得乐，才能修的真正的破天剑法。
后来再见到珠子的时候是在周瑾的白天宴上，自己坐在高台上温和地笑着。周氏夫妇欢欢喜喜地给自己地小儿子带上破碎成十三颗的珠子，并取名为“十三瑜”。
方知晃了晃身子。
珠子是自己跑来的，一直忌惮着方知，害怕再一次受到伤害。但是毕竟是在这一池灵水中幻化出神识，于是终于忍不住，在方知难的离开的时候钻了个空了，回到了池水中。本就元气大伤的珠子自己断了神识，成了普普通通的玉莲子，生出了当年的玉荷花。
方知感觉浑身冰冷，仿佛那年从梅岭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么冷，感觉不到任何一点温暖。他的身体向后一到，却撞入一个微凉但又有一丝热度的怀抱。
陆玄的气息打在方知的耳边：“方知，没事了。”
方知迷茫地看着陆玄的侧脸，此刻他有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自己，语气飘渺地问道：“陆玄，这是我丢的东西吗？”
陆玄扶着方知的肩膀，将方知转过一个身，面朝着他的脸，靠的极其近，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回答：“方知，听我说，这不是你丢地东西，那都是过往之事。”
熟悉的动作，属于现实生活中陆竭正的动作。
方知抿着嘴，看着陆玄的眼神又开始涣散，显然是要陷入另一段回忆中。
见状，陆玄摇了摇方知的肩膀，手掌泛着幽蓝色的光，低声唤着方知的名字：“方知，方知！”
突然方知睁大眼睛，向前一咳，腿一软，反手紧紧抓住陆玄的手臂，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陆玄揽住方知的腰，紧张地凑上前去问道：“方知，你怎么了！”
方知摇摇头，轻轻推开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气若游丝地道：“无妨，我要休息了。”
说罢，方知再也不愿看陆玄一眼，迈着软绵绵的步子向自己的房屋走去。
快靠近房门时，突然感觉一种力量虚虚地拖扶着自己的腰，方知回头，却发现陆玄不见了踪影。像是疑惑似的，又像是嘲讽似的，方知没骨头般的歪着头，斜着眼，对着虚空轻轻一笑，合上了屋门。
方知将自己摔在了床榻上，脸上还挂着关门的微笑。
踏雪乖顺地闭着眼蜷缩在方知地身侧，方便方知一抬手就可以摸到自己。
方知顺着踏雪顺滑的毛发，在询问这雪白的小灵兽也是在询问自己，喃喃道：“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像是听懂一样，踏雪蹭了蹭方知的手，摇了摇脑袋。
一股清冷的香气在方知鼻前萦绕。方知终于累的再也维持不住任何一个表情，缓缓闭上了眼睛。
幽暗之中，原本熟睡的踏雪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方知熟睡的侧脸的一双异瞳，完全没有往日的温顺。
房门被打开，月光将陆玄的身影拉到床榻边。像是无奈的轻叹在寂静的夜里轻响。
踏雪钻到陆玄怀里消失不见。
陆玄将方知抱起，摆正，脱去外衣，盖上薄被。一切做好后，便坐在床边，盯着床上的人许久，直到天将启明，才不舍地离开。
而方知则是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