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草地上到处是零零散散成群的锥鸡，母鸡的头顶有一根立刺，像鹿角一样起到防卫作用，这也是锥鸡名字的由来，此时它正领着小鸡们在草地中寻找草籽啄食，鸭妈妈带着小鸭在树荫下的河面上游水，时不时把头伸进水里，去吃水里的小鱼和蜉蝣生物。
隆柯任命的养殖公司总经理名字叫孝莲，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不像郡里其他女子那样在意打扮，皮肤微黑，穿着短打，浑身灰扑扑，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张逢喜到了，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忙手里的活。
她一手拿着个用麻绳装订的册子，一手拿着蘸了墨汁的狼毫笔在上面挥挥洒洒地写字，即便是红兴郡，会读写的也实在不多，孝莲的字写的不算精致，但很潇洒，跟她的性格差不多。
张逢喜也不打扰她，只轻声和旁边几个正在给鸡鸭准备精饲料的员工聊天，散养的鸡鸭能够在野外满足大部分的食物需要，但生长速度和产蛋量远远满足不了张逢喜的要求。
他所在的年代里，活鸡都很难见到，更别说养鸡的经验，那不是有钱就配有的东西。他只对孝莲讲，锥鸡和野鸭在寻常养殖户里是30多天出栏，在养殖公司，他希望能做到15天出栏。
孝莲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你这纯属扯淡。”
当天，张逢喜拉着孝莲在鸡舍旁边简陋的办公室谈了大半夜，关于鸡舍的安置、饲料的补充、蛋鸡和肉鸡分别的营养安排。养鸡的经验他是没有，吃过几次真猪肉，没见过猪跑，可他养过假鸡。
他之前在一部年代乡村题材电影里跑过龙套，演的是艰苦奋斗走出农村的主角的朋友，卖了自己辛辛苦苦养的所有鸡，给主角筹措出去上大学的学费，后来在主角发达了回来找他报恩时，他却早就因被两人共同的仇家逼着跳河死了，主角悲痛欲绝，决心替他报仇，这个炮灰以一己之力送主角走上光明坦途，又有一己之力让主角发愤图强，把仇人给灭了。
就这么个电影，张逢喜一共就拍了三场戏，他还是兢兢业业地翻完了一本养鸡技术大全，剧组给他准备一个鸡舍，里面关的全是绿布做的机械鸡，两眼睛是用黑色马克笔画出来的，圆圆呆呆的，张逢喜就与这对眼睛四目相对，万分不舍地摸鸡的头毛，喂了它们最后一次，万分深情地与心爱的鸡告别。
张逢喜用行动说服孝莲，自己不是那种四六不懂，毫无根据地给下属安排工作、把压力都转移给下属的那种没谱领导，他很诚恳地表示，自己这套方法没实践过，他不知道是否有用，具体该怎么操作，他不会，得孝莲自己组织人研究，但如果孝莲愿意试试，他就全力支持，失败了，锥鸡还是30多天出栏，成功了的话，张逢喜指了指郡城东北方，“那边地里的粮食，隆柯分你们养殖公司一成，由你随便支配。”
孝莲盯着他看了半天，开口道，“就信你一回。”
那天晚上从养殖公司的破办公室出来，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这天天气不大好，天上的太阳只能在云层中依稀看到两三个。
黑森站在办公室门口，呆呆地看着远处关着门的鸡舍鸭舍，空洞的神情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张逢喜看着他，暗自摇头叹息，拽了他胳膊一把，“累了吧，叫你进去你又不肯，走吧，回去睡觉。”
走在半路上时，张逢喜的衣袖突然被拉住了，他诧异地回头去看，就见竟然是黑森伸手抓住了他。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怎么了？”张逢喜停住脚步。
黑森伸手到他面前，张逢喜低头去看，就见他手心里放着张叠好的纸。
“给我的？”张逢喜有点好奇，黑森不吭声，只执着地把手放在他面前。
张逢喜拿起纸条，打开来看，就见这纸张比他平日用的极致很多，上面还残留有淡淡的熟悉的香味，纸张边缘有暗纹，十分精美，而纸张上的字，用的墨汁流畅清晰，明显不是平时他们用的粗制滥造的东西。
上面就简简单单一句话：深夜，孤男，寡女，不妥。
张逢喜：“......。”
黑森面无表情收回手，抬腿就继续往住处走。
等到了住处，张逢喜琢磨了一路，再也忍不住了，抓住黑森问，“刚才谁来了？周云初？还是周易？”
黑森根本不搭理他，蒙上大被，哐一声躺下，睡觉。
这天夜里，张逢喜立在窗边，呆呆站了很久。
“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啪，一个本子被扔到张逢喜怀里，正发呆的张逢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接住。
孝莲收起狼毫笔，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本子其中一页，“上午我们选了一部分鸡鸭称重，和没喂养精饲料的那部分做了对比，体重增加很明显，你的方法有用。”她是个很坦率的人，刚认识张逢喜时，觉得他不靠谱就说出来，现在看出他的方法管用，也不吝啬肯定。
张逢喜低头翻了翻本子，看了对比数据，和之前记录的阶段数据，点了点头。
孝莲收回本子，“我看不用等出栏，现在就可以开始大规模使用你的方法养殖，人我都准备好了，你这边点头，我就领猎人上去网锥鸡和野鸭，但是饲料这块......。”她停顿了一下，张逢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尽管放手去做，饲料的缺口我去想办法。”
离开鸡舍，隆言已经把郡里比较有名望的巫医请了过来，红兴郡的情况与红日村不同，这里按理说郡长是最高管理者，下面的郡相次之，但因为郡相秦亮盘踞本地多年，隆柯实际上与秦亮呈分庭抗礼之势。
这里的巫则没有那么大的权威，除了主持祭祀典礼之外，他们的主要作用是起到大夫的作用，并不参与郡城里的行政管理事务。
他们在郡长府里见面，为首的巫医大概六十多岁，坐在上首，见张逢喜进来也并不在意，只老神在在地坐着喝茶，其他巫医看起来都以他马首是瞻，互相对视了一眼，也都坐着没动。
张逢喜脸皮不厚，但在红日村早就练出来了，在那他简直是狗见狗嫌，不也该咋地咋地嘛。
他一屁股坐到为首巫医旁边，拿起空杯接了茶水就灌，猛灌了三杯，才觉得嗓子不冒烟了，这地方太阳光太猛，在外面走路，没多久就口干舌燥，张逢喜在心里盘算着将来举办比赛时，得在路边隔一段距离设置一个茶水站，供过路人饮水用，还可以在茶水站里准备些茶点卖，还能多少赚点。
本来等着给张逢喜来个下马威的老巫医，见这小子进来后不仅不觉尴尬，反倒自顾自喝上水发上呆了，顿时心里一股气就涌了上来。
那为首的巫医满脸不快地咳嗽了一声，张逢喜晃过神来，像是才看见周围这几位似的，露出惊喜的笑容，“呦，都到了？”
老巫医冷哼一声，“张家之子也不过如此，不懂礼节，妄自尊大，竖子不可教也！”
张逢喜愣了一下，是真有点高兴了，鼓励道，“说得真好，多说点！”
“你，你，你......！”
老巫医以为他在跟自己抬杠，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张逢喜忙站起身给他顺后背，还招呼隆言道，“我一见这位巫就觉得特别投机，隆言你去叫人安排晚饭，再去收拾出来个房间，我要跟巫好好唠唠，”他兴奋地宣布，“这位巫他今晚不走了！”
老巫医气还没喘过来，就被妥妥当当安排了，要不是郡长府的牌子就在外面明晃晃挂着，他都快以为自己是进了什么贼人的山寨，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
张逢喜对自己的过分热情无知无觉，他抓住巫老迈的布满皱纹的手，两眼放光，“你刚才怎么骂的，再继续骂几句我听听。”
老巫医都快石化了。
他不知道，张逢喜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话文绉绉的，还带之乎者也。
这简直是......太好了。
张逢喜想，原来，李沾留下的痕迹并不是那么难以寻找，眼前这个不就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