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煦披件大氅缩在灯下,素手翻着一本泛黄发脆的医书。
就是那本有关药浴的典籍,刚由永安堂的伙计送来,林煦晚饭也不想吃,就开始翻起来。
只是翻着翻着,清晰的字迹就变成了扭曲的墨符,她又开始发呆。
皇上就要下旨,给魏桓和慕容灵赐婚了吗?
她今日在院前听到这里,心口酸涩实在难以名状,正端着药进退两难,就看到魏石从曲廊过来。她将药交给魏石,小声提到公主对她多有忌惮,请他说是寻常女使来送的药。
药交出去,本该松一口气,林煦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叫她喘不动气。
这块大石不肯松动,一直压到现在,半点胃口也无。
林煦摸摸空空的肚子,觉得吃点甜食大约能让心绪好些,于是起身取来点心盒。
她最爱吃南北铺子的点心,其中最爱吃云片糕。
林朔一直记得她的喜好,又知道她每每翻起医书不知时辰,总是错过饭点熬到深夜,故而常常给她备下一些。
林煦一手压着书页,一手拿着糕饼,边看边咬。
看到好处,她放下点心,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一行挺拔的小字。
写完字搁下笔,她盯着墨迹发愣。
所以,皇上真要下旨,给魏桓和慕容灵赐婚吗?
林煦气闷,头摇得像拨浪鼓,面着空荡的墙壁,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墙壁被灯映得暖黄,忽然现出一个摇晃的灰影。
她猛地回头,只见门前两盏烛台阑珊,绢纸暖黄扑朔,模模糊糊比出一个瘦削人影。
纵然知道平南王府实在安全,胆子还是提到心口,林煦朗声问道:“门外是谁?”
影子动了一下,闷闷的声音传来:“我。”
林煦从一个“我”里听出来人,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竟对魏桓的声音到了那么熟悉的地步。
她不知道魏桓为何过来,连忙踩鞋过去开门,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换了寝衣。再换来不及,她咬咬牙,把肩上的大氅严严实实地拉紧。
门闩拉开,魏桓一袭单薄外衣立在门外,眼皮无精打采地垂着,萎顿地瞥着地。
林煦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幽怨,不及细究,一眼瞧见他没披大氅,脑袋“嗡”地一声。
“你、你、你……”她急到语无伦次,一连蹦出三个“你”,忙将他让进来,扯了毯子给他披上,“你现在身子还虚,要是受了凉,不得了的呀!”
林煦皱着眉头责备,抬眼就看到魏桓一双黑沉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手还拽着毯子两边,往他领前拉扯,被这眼神盯得呆住,反应过来,一下子松开手,慌乱地低头错开眼神。
毯子从魏桓肩头滑落,堆在脚下。
魏桓盯着林煦毛茸茸的发顶,不知什么邪祟夺舍,忽地抬手揉了上去。
他记得自己的药一直是阿煦亲力亲为的,结果今天魏石送了过来,还一口咬定就是自己送的,未假他人之手,像是有功可邀似的。
总算逼走慕容灵,他再问,结果那厮还是咬定就是自己。
他扯了一下唇角,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倾斜,药汁漫到碗沿,眼看就要淌到被上。
这事怪不得他。
“林大夫不让说。她该生气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魏桓面无表情地将药饮尽,回忆起刚才与慕容灵的对话。
所以阿煦听到了吗?又听到了多少呢?
一想到她可能为了自己吃醋,魏桓心中就忍不住泛起欢喜柔情。
可他又怕,怕慕容灵再次从中作梗。
上一世,阿煦半身是血地躺在他的怀里,他失了孩子,还差点失了她。
魏桓缓缓地闭眼,再睁眼时,眸中满是嗜血森然。
实在不必宽恕。
伤过阿煦的、会伤阿煦的……实在不必宽恕。
晚上也没等来林煦,魏桓实在捱不住了,于是自己巴巴赶来。
头发被揉乱,林煦惊恐又茫然地抬头。
魏桓放下手,轻哼一声,闷闷地指责:“都说永安堂的大夫最是负责,怎么到我这儿,一天都不见人,药都是旁人送的。”
林煦活了十八年,头一次被病人投诉“不负责”。
她嘴巴张了张,想为自己辩解,又不知从何处辩起,细想想好像也不大在意这个投诉,干脆也跟着哼了一声。
魏桓被这一声小猫似的轻哼唤得心软,朝里间走了两步,赫然发现桌上堂而皇之摆着的点心盒。
南北铺子。
他的脚步顿了一顿,装作毫不在意、偶然发问:“林侍郎今日来过?”
早就知道答案,他的心像被一把攥住,独占的欲望揭竿而起疯狂叫嚣,魏桓喉头艰涩地滚了一下。
不要吓到她。
他缓步走到桌前,睥睨着满层雪白的云片糕,面露冷意。
这么投其所好,打得什么主意,他会不知道?
只是师兄,又不是亲兄,没有血缘关系,却有从小长大的情分。
魏桓心中警惕,上一世竟没有早早察觉,后来去阻拦,却为时已晚。
他的阿煦沉迷医书,心思单纯,谁对她好上一点,就能轻而易举地哄了去。
魏桓直到坐下,目光都还凝在那层云片糕上,似乎透过糕点能与某个仇敌遥遥相对。
“是啊,今日来过。”林煦随口应道,见他一直盯着糕点,以为他也想吃,便将盒子举到跟前:“世子要吃一点吗?蛮好吃的。”
“你喜欢吃吗?”魏桓接过盒子,却没有拿,只是抬眼看向林煦,见她目露疑惑地点了点头,便十分顺手地将盒子放在自己脚边,“那从今往后我给阿煦买。”
林煦没想到魏桓竟然全要,明显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又觉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实在尴尬,于是拢着大氅坐下,继续看之前的典籍。
屋内静默无声,魏桓突然轻轻“嘶——”了一声。
不出他所料,林煦立马抬头,眼中满是警惕与担忧。
魏桓头一回觉得,若是喜欢一个医痴大夫,身上有个难治的病还挺方便。
林煦起身转到对侧,盯着他的细微反应:“又有哪里不舒服了?”
魏桓恹恹地点头,袖子挽起一圈,搁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