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又懒又怂,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彩月还有点意犹未尽,小玲却已经坐下来绣她的鲤鱼戏荷了,彩月没了人捧哏只能坐回去分线。我们这安安静静自成一统,倒和整个绣房泾渭分明了。
我心里暗暗感慨谁都不容易,何必互相为难,探春拿生母作筏子也是无奈。就听到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一边冷哼,“惯会装模作样!”彩月听了就要怼回去。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越发拔高,嚷嚷什么闷不出溜在人前装好人,背后不定怎么使坏;什么狐媚子装腔作势的巴拉巴拉的一大堆,就显得她嗓门尖细刺耳了。“吵吵什么?规矩都喂狗了?!一个个的不好生做活净学瞎老婆子乱嚼舌根,再多说不干活都给我滚出去!”杨妈妈的声音那叫一个气急败坏,一阵暴风雨呵斥,立马鸦雀无声,世界清净多了。
我是一针深色半针浅色想绣出个层次,可是总差了那么一点味道,看着怪怪的。“你的花儿颜色不齐整,慢慢显出颜色差别才自然。先把大样子起了,再在蕊啊,边啊动心思。”葱管一样的纤长手指点上我的绣布,柳娘子的声音软糯像是江南烟雨,二月春风。我起身给柳娘子问好,她就自然地坐在我的凳子上,重新穿了线不疾不徐地改了两三处,我那朵四不像牡丹立马跟水洗一样鲜活起来。我其实很喜欢柳娘子,她整个人都带着股杏花春雨的韵味,可又不敢十分亲近怕唐突了她。柳娘子的绝活就是花鸟绣,栩栩如生再不为过。我看她绣得都跟3D打印一样立体感十足,花似随风轻落画卷,蝶似马上翩跹枝头。我谢了柳娘子的指点,又问了她几个针法上的疑惑,她也都一一耐心解答,还给我示范了几种不同绣法的区别。这相处就跟一对一课下辅导,称得上其乐融融了,我得了指点还是得一针一线细细揣摩,不过能得柳娘子指导就好像拜对了省级名师连带自己都升级了,这感觉真是心满意足。
我下午再去就提了一篮子新鲜的莲藕、莲蓬、芡实,菱角送给柳娘子,她眉眼弯弯只说我太客气,还说喜欢我性子安静本分,虽说在刺绣上没有天分,可是坐的住,针也稳,配色上还能有新意,夸的我都快飘了。跟着她说话我不自觉就放慢了语速放轻了语气,聊起来竟然还找到了爱美食爱美人美景的共同兴趣,言谈甚欢还有点惺惺相惜。她问我愿不愿意跟她在它身边学针法,我很感激她的垂青,只是我也确实没有天赋,当初学女红不过是为了有个立身的借口,能掌握一门技巧是好的,倒不敢真指着它吃饭。而今我不在奴籍,又有了田地房产做退路,就更把女红当成磨练性情,打发时间的工具了。我向柳娘子坦言自己没有刺绣的天赋也志不在此,她也没恼我不知好歹,更没说让我拜她为师,说不过是有些投缘,带我在身边解闷罢了,更何况她说她也算孤身在此,跟我这样有些体面但又不娇纵的家生子交好,也是给她自己结善缘了。我没跟外人提过我不在贾家的奴谱上了。
庄师傅对我交好柳娘子并不在意,她是老供奉,一身技艺,到哪家都是待遇优厚的座上宾。张翠兰还跟我的便宜娘笑话我会投机,连我的小伙伴彩月和小玲都有些酸溜溜的,不过我自身技术不过硬,家里另有门路留给我,又跟她们没什么利益冲突,她俩酸一酸,过去了我们还是能一起愉快游戏。
柳娘子有时会给园子里各位姑娘绣些小摆件。我自告奋勇地帮她跑腿,其实是想看看传说中的大观园是不是当年在北京郊外看到的样子。说实话,除了我火急火燎的归还虾须镯那次走马观花溜了一遍路,我还真没看过它真实的样子。事实是我审美有限,并不觉得这个园子有什么巧夺天工的地方,不过是因地制宜的引好了水,游着鱼虾,四处种上花树,有几个样式特别点的建筑罢了。难得的是住在里面的一群人,花一样的容颜在花一样的年纪里,有姐妹陪着远离些许纷争,吟诗作对,莳花弄草,是难得的闺阁好光景,当真是四季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我逛了两回略瞧瞧也算尽兴了。只是我遗憾还没去过潇湘馆见过林妹妹。我私下里练着绣了个小摆件,是胖胖的蝌蚪在水里追着稻花,配上略显匠气的字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特特用银线绣了眼白好让蝌蚪萌一点。月白色的水浅浅映着鸡翅木架子的红光。是个挺可爱的小炕屏,不过俩巴掌大小,是我想着有机会能去潇湘馆时献上去以供主人把玩。又绣了一个只有两三尾小青虾的团扇,打着鹅黄色的络子,陪着青白的玉珠。我晓得林姑娘心思巧,身边能干的人又多,未必看得上我的东西,可总是一份迷妹心意啊。
终于到了这一天,湘潇馆要更换靠枕坐垫,我头一个冲上去要报名搬运,还惹得张翠兰一阵打趣,“往日去怡红院送东西也没见你这么积极。”我只好解释说,“我还是头一回去林姑娘那里,都说她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可惜我往日里没机会瞧,如今瞌睡来了送枕头我可不得跑快点?!”又惹来一片嗤笑。
为了去见林妹妹,我激动得一大早就起来,认真梳了两个双丫髻,垂下两个鹅黄水仙花在耳后。上身穿了了淡蓝色绣云纹罩衫,下边是湖蓝色六扇裙,配着深蓝底镶黑边绣鞋。我自认为很清爽,又怕太素淡犯了忌讳,耳眼上填了玛瑙塞子,手上拢了珊瑚串子,晚上还系了个茶花荷包,嗯,不错,带上我的小手工出发!
我去针线房抱上三个秋香色南瓜引枕,跟着张翠兰的大部队蹭进了潇湘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