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照料沈国曦,福臻这阵子都歇在楼下的小客房里。这晚福臻没睡踏实,几乎一夜都在留神楼上的动静,直到三四点钟才昏沉沉阖了眼,待再睁眼时天竟已经大亮了。

    正打算上楼看看沈佳怡的情况,没想到一打开房门就见她拎着保温瓶正从沈国曦屋里出来。看她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精神倒是尚可。

    “你今天好些了吗?”福臻小声地问。

    “嗯,好些了。”

    福臻稍感安心,又往她身后看了看。

    “刚吃了药,又睡下了。”沈佳怡也随着福臻朝屋里看了一眼,然后将门轻轻关上。两人一同走出来。

    “听母亲说,昨晚又疼了大半宿,连话都说不出来……”沈佳怡说着,嗓子一下就哽咽了。“我大哥真狠心,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也不晓得回来看看……”

    福臻搂着她的肩,想安慰几句,却又无从说起。他不是第一回离家这么久,然而从前是知道他总会回来的,可如今呢?一个多月了,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留恋么?

    沈佳怡随即便被正在厨房里忙着的沈太太叫走了。福臻知道沈太太如今不大愿意瞧见自己,索性将檐下那桶衣服快速地洗了晾上,又草草洗漱一番,便准备往铺子去。

    临出门前她又瞅了个机会叮嘱沈佳怡:“可千万别忘了按时吃药。眼下我们谁都不能再病了,有好多事要打理呢!”

    “我明白,放心吧!”沈佳怡颔首应下。

    原还想叫沈佳怡不要出门的,但这话太容易有岐义自己也不大合适开这个口,于是福臻只得拐弯抹角地找理由。“昨晚沈婶又是一夜没睡,你要想个法子叫她去歇会儿。总这么扛着,早晚也要病倒的。”

    “嗯。”

    “如果有什么事就摇电话到衣铺。倘若我不在,你就找阿泰。他知道到哪里找我……”

    不怪乎她要如此唠叨,实在是之前的教训莫敢忘。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些事错过了兴许就要后悔一辈子。

    回到铺子一忙起来,便又是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了阿泰他们吃过午饭后回来,福臻才想起得到新衣铺那里去瞧瞧。

    虽说有谢宗灿在那里监工没什么可操心的,但总不好真的做个甩手掌柜。对方又不是自己的伙计,这般费心费力地相助,不要工钱也就罢了,若再叫人自掏腰包填饱肚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故此这些时日福臻每到午间便要过去一趟。

    到新衣铺的时候,远远就瞧见谢宗灿正仰着头站在外面,一手拎着一小桶桐油,一手拿着块棉布往门板上上油。

    大概是为了方便,这几日他身上俱着深色短衫。今日风大,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偏又是一副勤快劳作的样子,远远看过去还真是如他自己所言的十足的伙计架式。

    “还有布么?”福臻一面把自己的袖子也卷了起来,一面往里头看了一眼。嗯,一个人影都没有,应该是都吃饭去了。

    谢宗灿闻声循来,瞧见福臻的跃跃欲试的架式就笑了起来。“怎么,你也会么?”

    “你可以教我呀!”福臻很好学地看了看对方那只油淋淋的手,再看了看另一扇油亮如镜面的门板,忽而有些踌躇了。“不难吧?我是想着两个人一起的话,也能快些收工吃饭去。”

    谢宗灿不答只呵呵一笑:“我看你还是别沾手了。也就剩下这半扇门,很快就好了。”

    好吧,弦外之音福臻还是晓得的,赶紧收手,以免自己弄巧成拙。“那我就不给你添乱了。我到里头去瞧瞧。”

    因为面积略微偏小,所以没有改动太多,只在两处地方做了道阻隔,用来作账台和供主顾们暂时歇脚时用。

    福臻四下转了转,心里已然有了全部的布局安排,便走出来站在门槛里往外探了探:“今天能全部完工吧?我看里头似乎都做好了。”

    “已经是差不多了。等那两位师傅吃完饭过来,再叫他们检查检查,再……上一层……油……”谢宗灿说着话,右眼忽然颤了颤又接连眨了几下。

    “怎么了?”

    “应该是被灰尘迷了眼,过会儿就好了,不碍事。”

    “别动别动。”福臻见谢宗灿习惯性地抬起右手就要去揉眼睛,心里一急,疾步上前一把拽下他的手腕。“你这满手都是桐油呢,要是沾到了眼睛里那可不得了了。”

    谢宗灿睁开眼睛,眨了眨,很快又闭上。“我倒忘了这一茬。”嘴里说着,一面下意识地就想使唤左手。不曾想左手才一动,胳膊处也被人摁住了。

    “这一荐你也忘了。”福臻叹了口气,从他手上接过了那小半桶桐油。

    “用这个吧!”福臻将自己的手帕放进对方的手里。“干净的,我今早刚拿出来,还没用过。”

    谢宗灿顺从地拿着帕子摁了摁眼睛,只觉得手心里、眼皮上的柔软触觉让他的心也跟着柔软到无以复加。

    奈何那只眼睛忒煞风景,用尽了办法,强烈的异物感依然存在。

    “最好能流些眼泪,兴许就能跟着出来了。”福臻看着对方又是眨又是胡乱一通揉的,很是为他捉急。

    谢宗灿拿左眼斜睨她,忍不住又笑:“我这么大一个人,好端端的流什么泪?总不能叫你打我一顿吧?”

    福臻闻言眉心蹙了一下,像是若有所动,回头往屋里看了看,“你等我一会儿!”说罢转身就进去了。不一会儿,就见她端着一碗水匆匆走出来。

    继而又从谢宗灿手中抽回手帕,用水浸透了,然后叫谢宗灿抬起头来。

    “做什么?”谢宗灿不解。

    “拿水给你洗一洗。我曾见过阿泰用过这个法子——噯,不行!你过来一些,我得站高点。”福臻拽着谢宗灿的衣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踩在门槛上。这下可算是高出了对方半个头了。“我喊到三时,你眼睛尽量睁大一些,千万要忍着别眨啊。”

    谢宗灿下意识强睁着眼睛,正想说好,一大滩温热的水就不偏不倚地冲进了右眼里。谢宗灿一时不及防,猛地闭眼低下头,几道水流旋即从眼里涌了出来。

    这下倒真的像是眼泪汪汪了。

    “不是说喊到三的吗?”谢宗灿接过对方递来的帕子抹了把脸。

    “我诓你的。”福臻笑言,从门槛上跳了下来。“若真数到三,你一紧张准保忍不住又要闭眼。”

    谢宗灿啼笑皆非。看惯了对方冷静自持的模样,倒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如此狡黠的一面。他转了转眼珠子,原本硌得难受的眼睛总算恢复了正常。

    福臻见他两眼清明地看过来,愈感欣慰:“看来这法子果然管用!”

    谢宗灿笑着正要说话,就看到衣铺的一位小伙计朝他们跑了过来。

    “福臻姐,师傅要过来瞧瞧新铺子,阿泰哥叫我来和你说一声。”

    “好,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些。”福臻说完,转而又对谢宗灿歉然道:“若不然你先去吃饭吧!沈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

    “不碍事!我这会儿也不饿,正好趁着这功夫把事儿做完。”谢宗灿拎起桐油桶,说干就干。

    福臻也没坚持,“那我先到里头稍微拾掇拾掇。”

    两人各自忙了一会儿。谢宗灿忽然顿住,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他朝屋里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里头的人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才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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