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臻再次睁开眼时,室外已是艳阳高照。

    不记得有多久未试过这般恣意妄为,一夜无梦,一觉天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看护室借电话。

    第一通先打到家里,是沈佳怡接听。小妮子话里话外无不是在催她回去。她知道其中的缘故,不过这事她另有谋划;第二通打给周亦民,确认货单的具体发货时间,好安排发售时机;最后一通打给阿泰,离开衣铺一整天了总归是不放心,同时也须将进衣料的事同他做些交代。

    完了事搁下电话,才至门口,就见有人先她一步过去了。

    是谢宗灿。

    福臻正打算打声招呼,随后就有一人快步越过她,在谢宗灿肩上拍了拍,“嗨,这是要上哪儿去?”

    谢宗灿侧首见着那人,就笑道:“你这小子,一大早跑哪儿撒欢去了?我正四处找你呢。”

    “是找我打听那位小姐的情况吧?”

    “对。我怕她醒来就要走,所以想先找你问问。”

    “怎么这么急?我是建议最好再多留半天,昨晚她的情况还是有些严重的——别担心别担心,我话还没说完呢!主要就是怕病情反复,只要今天没再烧起来,那就不要紧。”

    “就怕她不肯答应多留这半天。”

    “这样的话……那就先开些药带回去吃吃看吧,有什么问题再说。”说罢,说话之人忽而凑近谢宗灿,压低声浪,把话题一转,“哎,我方才听说你昨晚在这儿守了人家一宿,如此尽心是什么意思啊?谢大少爷,快快给我老实交待!”

    “交待什么?看护病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别给我装傻。我的意思是这位小姐是谁?昨天你送她来的时候就想问你了,着急忙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什么人呢!”

    “不要胡说,人家是正正经经把我当作朋友的……”

    福臻本无意听人私下闲话,只是事关自己的病,难免要多留意一些,却没想话题会转到这上头。下意识地,她停住了脚步。

    兴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她感觉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他这样待她,这可怎么好?

    不该如此的。

    明明晓得自己无以为报,她怎么还能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他的帮助?怎么能让他因此被人笑话被人误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福臻当即转身打算先寻个地方避避嫌。实因作为正被人追根究底的主人公,不好出来吓人。若叫当事者瞧见,这一场闲话就会变了味,届时大家都尴尬,没必要。

    但她的计划都没来得及实施,便听到梅姐焦急的声音:“哎呀少爷,你瞧见福臻小姐没有?”

    “怎么了?”

    “都怪我。方才我见她还没醒,就想着到先到外头接些水呆会儿洗漱用。谁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太太亲手做的那些荠菜馄饨也没来得及给她尝尝……”

    福臻本能地想出声,但还是晚了一步,站在对面的梅姐已先一眼看了过来。“……福臻小姐你在这啊,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梅姐嗓门大,这一声喊,引得不少目光齐刷刷地循了过来。

    “我方才到看护室借电话,出来时又走错了方向,跑到别人的病室去了。”福臻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既是说给梅姐听,也是给另外那两人。

    她极力掩饰,自是不会知道,谢宗灿在见着她的那一瞬间,心头就突地一跳。他怕她听到,怕她因此而误会。拿旁人私事作谈资,还是一个女孩子的私事,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取了药后,谢宗灿送她回家。一路上,他几次欲言又止。道歉吧,可若是对方对此事浑然不知,冒然提及,岂不是有此地无银之嫌?不说吧,若是她听到了,会不会以为他是孟浪轻浮之人?

    福臻察颜观色,对于他的矛盾心知肚明。可也只能佯装不知。

    只能如此。

    当断不断,无异于图财害命。她不能再继续这样对他。

    “谢大哥,这阵子多有麻烦,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晚上你要是得空,我来作东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谢宗灿眼望着前方,双手不自觉得握紧了方向盘。

    “求之不得!”他笑了笑,“只是不急于这一时。你的病才好,还须得好好休息才行。过两天等衣料上了柜台,各种事务就要多起来,你怕就不得闲了。”

    也好!

    福臻望着车窗外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话,确实不适宜在今日说。

    况且……晚间还有件事得去解决了!

    回到家已是十点多钟。

    福臻才将将进门,身后随之就传来“叮铃铃”的声响。

    “欸,福臻回来了!”沈家宇一脚支着地面,一面反手搀着沈太太从后座下来,一面道:“昨晚接到电话可把我们吓了一跳。身体可都好了么?”

    “都好了!”福臻忙不迭地又走出去,接过沈太太手里的大包小包,随口一问:“这是些什么呀,这么多?”

    “办婚事要用的。你小心些,里头有镜子,别磕坏了。”沈太太叮嘱了一句,又对家宇说:“你办完了事,记得去把眉卿接来。我待会儿熬些汤,给她补补身子。”

    “嗳!那我走了!”沈家宇利索地调转脚踏车头,飞快地蹬了出去。

    沈太太冲着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早点回来!”,返身进了家门。

    福臻拎着那些东西,能清楚地感觉到指尖在发颤。不该回来的,她想。

    “你沈叔醒了么?”她听见沈太太在问她。

    “我也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进去。”

    话音未落,屋内便是一阵叮叮当当响。沈国曦已近乎失声,为方便照顾他,沈太太在沈国曦的床边悬了一个铃铛。只要动一动拉绳,外头的人便能听见。

    沈太太闻声疾步而去,福臻把手里的东西安置妥当,也走了进去。

    见着福臻,沈国曦并未提及昨晚的事,想是众人瞒下并没有叫他知晓。这样也好,她从来都不愿给他们任何人带来困扰,以前是,将来更是。

    然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地堵在了胸口。

    与周亦民的织绸厂合作的事,对于未来的那些打算,以及今日即将进来的那批新衣料,此时统统都没了开口的欲望。

    更何况时机也不对。关于婚事的各种筹备,沈太太怕是一天都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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