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丞护卫在侧,太阳穴从早上就隐约开始跳,傅丞略分了一丝心神,算了算,又半个月没见霍幼央了,他早出晚归,或者不归,总是和她醒着的时间错开。
有一次听苏嬷嬷说,霍幼央几乎彻夜等他,他甚至更不敢让她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去,怕她等,怕她等不到他哭。
傅丞心里划过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每要回去的时候总被绊住,仿佛频率过高了些,但只要一深想便头痛欲裂。
他定了定神,看向远处,河水蔓延肆虐,官府的衙役、卫所的兵士来来往往,救人,修渠,抢救财产,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召来亲卫,令人再加派人手巡视,务必要保证安全。
阳光刺眼,傅丞抬头看,心中若有所感,许多念头杂糅在一起,只觉风云要变,他沉下心。
刚才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乌云席卷天幕,雷声阵阵,凉风呼啸。
变故果然发生。
乱党竟然悄无声息地靠近。
傅丞第一个念头是不可能。
防控如此严密,不会有这么大的疏漏。
但是乱党来势汹汹几不可挡,傅丞无暇细想,护在永安帝身边急退。
瓢泼大雨。
他身边的人都是精锐,只是乱党同样不容小觑,禁军防守住第一波冲击,乱党并不恋战,忽如潮水般退去,傅丞直觉有异,将永安帝护在身后,目光梭巡四周。
很快,箭矢声破空而来,伴着激烈的雷声雨声一时令人分不清方向,傅丞握紧剑柄,辨别出细微的动静,身形一闪,挡下两支弩箭,随即脸色一变,是淬了毒的强弩。
永安帝身后忽而又一片哗然,一排禁军倒下,人手来不及补充,乱党已经占了先机,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傅丞借势而起,撑着永安帝的肩膀翻到他身后,一推一拉,带着人摔进另一侧防备严密的阵型中。
躲避的时机稍纵即逝,傅丞无暇顾及自己,待他和永安帝被团团护住,这才去看身上的伤口,他中了两箭。
一支在胸膛,一支在肋下。
毒很烈,他的脸色迅速变成灰白,伤口处流出的血水已经浓得发黑。
又要让她等了。
傅丞恍然想到,如果他没命了,在霍幼央生产前,应该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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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肆虐,霍幼央在房中并不安稳。
她午睡的时候外头又下起雨,她在雷声中惊醒,心跳得很快。
傅丞还是没有回来。
苏嬷嬷悄悄躲避她的眼神。
霍幼央又要落泪,她已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要不哭,却是徒劳,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下一下地玩弄她,把她变成提线木偶。
她哭出声来。
苏嬷嬷心疼地抓住她的手,在她嘶哑的哭声中也湿了眼眶,只能一遍遍劝她:“王妃,身体要紧啊。”
霍幼央控制不住自己,兼之今日又格外消沉,很快就浑身脱力,大口大口喘起气来,苏嬷嬷急着帮她平复,就见她脸色一白,又痛苦得呜咽起来。
“肚子,唔,肚子疼……”霍幼央断断续续地说。
见红了。
这还不到八个月。
急匆匆派人去传消息,苏嬷嬷和侍女扶霍幼央躺好,她捂着肚子,也意识到出血。
“怎么会……”霍幼央被吓住,手都冰凉,恍惚间听不见苏嬷嬷在说什么。
“王妃,王妃,别怕,”苏嬷嬷紧紧扶住她颤抖的身体,大声告诉她,“可能要生了,不要哭,保存体力,太医很快就来了,别怕,别怕。”
霍幼央眼里憋着眼泪,像是忽然惊醒过来,脑子里闪过许多纷杂的画面,但她却像一个空壳子,无法留存住一些一闪而过的念头。
揽玉轩因这突然的变故而乱了一下,苏嬷嬷派出去的人也一个都没回来。
因为早产的疼痛加上霍幼央一贯的虚弱,她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回应不了外界的声音,不知道揽玉轩和燕王府此时陷入诡异的混乱中。
意识模糊间,霍幼央只觉得很累,很困,身下的疼痛好像变成蚊虫叮咬般微不足道,她眼皮沉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睡吧。
她顺从地放弃挣扎,感觉身体更加轻盈,闭上眼睛陷入黑暗,又突然想到,嬷嬷总说她睡着的时候傅丞回来了,那她还能睡吗……
又想起梦里傅丞脸色沉沉,冷漠地对她说“离开”,霍幼央轻轻抖了一下,逃跑似的,随即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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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霍幼央听见温柔的女声在叫她的名字,叫她“央儿”,说“央儿,回去吧,你的路还没走完,回去吧”。
霍幼央睁开眼睛,她意识到,那是她已逝的母亲的声音。
屋内的动静把她拉回现实。
苏嬷嬷最先看到她醒来,连念几声“阿弥陀佛”,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意,怀里抱着一团东西,向她报喜:“是个小郡主呢。”
霍幼央没听见似的,环顾一下屋内,又环顾一下,苏嬷嬷把婴儿举到她眼前,她才回神看了一眼,红红的,皱巴巴的,有点丑,她躲了一下,避开目光。苏嬷嬷微愣。
又扫视了一圈床边的人,霍幼央心里木木的,疲惫感又涌上来,她闭上眼睛。
霍幼央没觉得自己生了孩子,偶尔会虚扶一下肚子,但从不落下,她没有碰过自己的腰腹,没摸过,更没看过。
就是隐约总有人哭,吵得她有些烦躁,和苏嬷嬷说过两回,哭声才逐渐没了。
后来她知道,女儿一出生就不会发声,所谓的哭声只是当时她自己的臆想。
洗三那天,皇后娘娘亲自出宫来王府操持,若有人来问霍幼央,她只闭着眼睛说累,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恢复得很快,不想戴抹额穿袜子,苏嬷嬷就想尽办法让室内不闷热而无风。
皇后娘娘来看她,她乖巧地坐着,只是在皇后提出接她进宫的时候,露出不解的神情:“进宫做什么?”
皇后无法,不敢强迫她,只能流水似的往府里送人,送东西。
自那场雷雨过后俱是晴天,霍幼央在屋里待得烦闷,要出去走走,挑了一个无风的午后,在花园的湖边设帐,霍幼央靠在榻上,欣赏满湖荷花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