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江家众人回府时,皇城里也有人在暗色中悄声行走。

    片刻后,随安引着一个身穿斗篷的男子走进顾渊书房。

    此刻顾渊在正书案前伏笔写着什么。来人进屋之后,随安站在外面将门关上,去到院中望风。

    顾渊放下笔,抬头望向来人,声音一贯清冷:“怎么今日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来人取下帽子,赫然是早前在宴会上出现过的太子殿下。

    太子脱下斗篷,温和一笑:“景云兄入京,我还没来得及迎接你呢。”说着便走过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顾渊从书案前走出,准备给太子行礼,却被他一把拦住:“景云兄,我说过了,你我之间私下不必如此。”

    “礼不可废”顾渊还是坚持给太子鞠身行了一礼。

    太子面露无奈,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渊打断了。

    “我既已选择殿下为君主而效力,这些礼就不能省”。

    太子明白这是顾渊的决心,也是顾渊给他的敬重。他心中感动,嘴上没再说什么了。

    这时随安敲门进来,送上两杯热茶,恭敬地给二人呈上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太子看了眼随安,不由赞道:“你果然教导有方,连随从行事也这样周全。我发出信号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回复我了。”

    顾渊随口说到:“他从小便随我一起。”接着又朝他问道:“殿下今日来是想问问江尚书吧。”

    太子赞赏地点点头,顾渊总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用杯盖轻轻刮着茶中浮末,思索着说道:“我倒是不知,父皇对江尚书如此看重,从前也不曾从这两人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顾渊回忆了一番跟江眠在驿站的初次相遇。当日,他当然不是刚好也住到那里的,事实上,他午后便已经专门在驿站等着江眠一行人了。

    那晚他与随安在马棚,也是向太子传信。

    顾渊漫声道:“皇上倒是对在他微时相帮的人,有几分情义。”

    他这话江夫人也说过,不过江夫人只是单纯的感叹。顾渊语气中却是讽刺意味更多,显然他认为这种情义也是有筹码的,若是江眠或者那位得尽宠爱的贵妃稍有二心,恐怕也会被皇帝毫不留情的除掉。

    这也是他不愿选择皇帝效忠的原因,这样的君主,怎会长久的容得下,得天下文人之心的顾家。

    太子没有说话,纵然心中对自己的父亲百般埋怨,他也不能宣之于口。他不愿做个只能从嘴里发泄情绪的废人,更何况,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查明。

    “今日我观江尚书,与你早前在驿站与我传信时说的一样,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太子说到。

    纵然皇帝在席间多次对江眠表示了亲厚和宠信,江眠却是不曾流露出惊喜若狂或是惊慌失措的神情,倒是不卑不亢。

    江眠十八年前考中探花郎之位,才情远播。传闻年轻时也算是个风流人物,吟诗赴宴、踏青赏秋。一群年轻的公子哥,整日里花样百出。他家中长辈远在凌洲,孤身一人在京中,也没人管束,玩得好不自在。

    后来他无意间认识了出宫后的十三皇子。一开始他也想把这个孤苦无依的皇子带入他们一起,可那些公子哥个个勋贵出身,都瞧不上十三皇子,甚至还有人趁着江眠不在时,悄悄欺负他。无权无势的十三皇子敢怒不敢言。后来被江眠知道后,气愤不已,决心与那群公子哥绝交,此后便只与十三皇子待在一处。

    那时的江眠远不如现在圆滑,颇有些横冲直撞的直率。

    直到先帝和朝中大臣选中十三皇子作为储君培养后,他们的来往才少了些。

    那时十三皇子的课业几乎占满他所有的时间,而江眠也将被放到凌洲述职,两人连见面都少有。

    至此之后再次见面就是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江眠与已是皇帝的昔日好友根本没空叙旧,待登基大典过后,江眠又很快就回凌洲了。他是一方主事官员,事务繁忙。

    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今日才算是又再次见面了。

    这些太子当然不知道,皇帝登基后,少有人敢提起从前。

    这些旧闻都是顾渊着人打听到的。江眠在凌洲为官深受百姓爱戴,凌洲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顾渊甚至曾亲自去考察确认过,也是在那次认识了江枫洲。

    既是想要帮太子收入麾下的人,自然需要多做了解。他们需要一个与皇帝有牵绊的臣子,却不需要一个鱼肉百姓的阿谀奉承之人。

    听完了自己父皇的这段往事,太子没作声,只低头沉默。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到:“我如今不受父皇重视,在朝中像是个摆设,江尚书既是与父皇交情不一般,怕是不能轻易为我所用。”

    顾渊明白太子的忧虑,他如今已经十八岁,早已到了可以参政议政的年纪,而皇上却像是忘了这回事,一心一意偏宠着大皇子。若是太子还找不到一个可以参政的契机,怕是真的要被朝臣遗忘了。真到那时,皇上再改立太子,就容易的多了。

    他看着太子,缓声说道:“殿下不必忧虑。江尚书虽心思深沉,但从他以往行事来看,想必是个心中有是非之分的人。无论如何,您才是太子,是正统,只要他不偏向大皇子,就算您拉拢不到他,他也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太子是储君,是能够名正言顺继位的人。只要没有参与其他党派,那自然该是效忠储君之人。

    “你说得对,是我急躁了。”太子慢慢吐了口气:“只要能取得他的好感,便是我们的收获了。”

    顾渊点点头,低头慢慢饮茶。

    太子却突然想到什么,笑着说到:“我看江家小娘子,也甚是有趣。旁人还以为她会画出什么大作,她倒好,偏是投九妹所好。她要是真画一副山山水水、梅兰竹菊出来,九妹可就没那么开心了。”

    太子在一旁自顾感叹,顾渊手一顿,闻言抬起眼睛朝他看了一眼。

    他突然说到:“我倒是有一个能拉拢江尚书的办法,只是”他顿了顿。

    “是什么办法?”太子好奇道。

    顾渊默了默,还是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着太子说:“你以为江家娘子如何?”

    太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什么如何?你是说她的画作吗?我觉得你在宫宴中点评的很好,喜爱猫儿狗儿的小姑娘罢了,是个有善心之人。”

    顾渊一时有些难以启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太子都要忍不住问他了,才艰难地开口:“我是说,如果要成为太子妃,你以为江娘子如何。”

    太子愣住了,一时没答出话来。

    顾渊跟他同岁,也并未成婚,骤然问起这个,让他有些不自在。

    再来他从未朝这方面想过。不是没想过拿婚事筹谋,他知道如果迫不得已,他也许会这样做。即使他是个受重视的太子,自己的婚事也未必就能全如自己所愿,更何况,对他来说,娶谁不是娶呢。

    只是他从未自己考虑过婚事,更没有考虑过江娘子。这个跟九妹同龄的小姑娘,他看她,也跟看小妹妹似的。

    顾渊看太子一时无话,还以为是他不愿意用婚事来拉拢朝臣。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个灵动的小姑娘要是听到自己这样算计她的婚事,怕是要气恼地骂上几句。

    他沉思片刻,还是对太子说:“殿下要是觉得为难,便不用这个方式了。我也并不是要拿一个小娘子的终身做这样的谋划,只是我看她通透豁达,就算不考虑江尚书,也是配得上太子妃之位的。”

    “不不,我倒不是因为这个为难,我只是”太子艰难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小孩子,我哎,这些日后再说吧,也不是就非她不可。”

    顾渊闻言没再作声,点了点头,便低头抚着茶盏。两人一时无话。

    没过多久,太子便告辞了。他是趁着宫宴人多杂乱,无人注意,偷偷溜出来的,这会也要回去了。

    太子走后,顾渊坐回在书案前,想要起笔之前未完成的书信,可这会儿却突然不知道要写什么了。他干脆放下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他漆黑的瞳孔盯着闪晃的烛火,蜡烛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的眉眼间,让他看起来冷寂又消沉。

    他想,自己真是卑鄙啊,为达目的,连一个小娘子的婚事都要利用了。或许他是嫉妒她,嫉妒她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模样。

    何时自己变得这样可怕了?以后呢,会不会变成祖父担心的那样,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抬起右手,覆盖在了双眼上。

    随安进来时,看到顾渊,还以为是烛火刺到了他的眼睛。

    “郎君,去洗漱歇息吗?”

    顾渊拿下手,将所有情绪收起,起身往卧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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