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穿着浅色锦袍,长身玉立,不疾不徐地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从门口缓缓走进来。

    他脸上的表情一贯清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逆光的缘故,江凌月总觉得他身上突然多了些不可亵渎的圣洁。

    屋里的小娘子们因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郎君而心神意乱,原以为不过是几个年过半百的老大人来授课,哪知是这样一个面若冠玉的郎君。

    江凌月第一个回过神来,受她这里之前十几年上学的影响,现在只要看到老师就紧张,再好看她也生不起什么旖旎的心思了,只求上课别点名,尤其别点自己的名。

    顾渊走到最前方的书桌前,放下手中书册,对众人道:“今日本该是林大人为大家讲解律诗,但碰巧他今日身体不适,就由我来给大家教授书法和燕史。”

    哦,书法兼历史老师。巧了,这两门我都不行。

    江凌月偷偷腹诽。她的书法本就稀烂,燕史更不行了。毕竟也才来没几年,这下好了,全撞上了。

    可他不是皇子那边的老师,怎么跑来这边了?

    江凌月刚在心中疑惑,接着就听到周雪棠大大咧咧地问了出来。

    “顾少傅不是在皇子们那边授课吗?怎么来这边了?”

    这人是真勇,别人都不做声,就你胆大。

    江凌月隐晦的看了她一眼。

    顾渊站在书案前,也朝周雪棠看了一眼,才慢慢说道:“今日皇子们有人缺课,明日等他们人来齐了再开课,”说着整理一下放着的书册,“还有,以后我也会给你们授课,称我先生即可。”

    说着也等周雪棠回答,便指着桌上书册让宫人分发给众人,“今日先学燕史,晚间会留课业,请各位务必亲自完成,顺便我也好看看各位的书写如何。”

    果然在哪里上学都是一样,课后作业少不了。江凌月略带哀怨的悄悄看了周雪棠一眼,突然有点后悔来当伴读了。

    顾渊的人,一如他神情,没有多余的废话。讲完要求,便开始了授课。他的声音清朗平缓,带着悦耳的韵律。

    也不知是他的声音听着太舒服,还是史书这类都有些无聊,江凌月差点睡着了。她使劲掐着自己胳膊,才勉强撑到顾渊讲完。

    她趁着顾渊整理书册的间隙,偷偷向周围打量了一番。才发现原来只有自己昏昏欲睡,底下的小娘子要么津津有味的盯着顾渊,要么津津有味的盯着书册。

    怎么会这样,我也太不成器了。

    江凌月悻悻转过头,正巧跟顾渊看着她的视线相撞,即便顾渊眼中没有责怪,江凌月也一下红了脸。

    他肯定看到了。

    上课打瞌睡被老师逮个正着,这也太尴尬了。

    江凌月连忙低下头,错开视线,装作恭敬的模样。顾渊没说什么,收拾好自己东西便离开了。

    周雪棠见状悄悄凑过来:“怎么,你也被先生迷住了?”

    “什么?”

    “诺,你看她们”周雪棠指着几个小娘子,顾渊已经走得不见影了,她们仍然伸着脖子张望。

    江凌月好笑道:“没有,我只是上课困倦,担心先生以为我恃宠而骄,不把伴读之事放在心上。”

    主要是她觉得顾渊跟她哥哥是好友,与父亲也相识,熟人当自己老师,就更不好意思犯错了。

    周雪棠听了却不以为意,安慰过她,另一位夫子就接着来授课了。

    约莫到未时,今日课程才授完,江凌月带着疲倦回了府。

    在凌洲时太过懒散,现在猛然间还有些不适应这样紧密的安排。

    直到用过晚膳,江凌月才缓缓好转。可接着又想到了顾渊布置的课业,一下头疼起来。课业内容不难,可难就难她字丑,这下可是真正要给江家丢人了。

    她刚准备拿起笔来,就看见青园端了一碟点心进来。江夫人担心青园不熟悉宫中规矩,因此就留她在家里。

    青园放下东西,安静的行礼。看她适应的很快,不是蠢笨之人。若不是家中贫苦,怕是也不会让她卖身为奴。

    江凌月突然想起前两天让兄长写信回凌洲询问学院情况,今日刚好时辰还早,正好去问问。

    想着就行动起来,当即放下笔,带着青园去了江枫洲院中。

    此时江枫洲还在灯下温书。

    江凌月看了心有戚戚,有这样声名的父亲在前,就算江枫洲本就天资出众,也还是如此刻苦。再想想自己,似乎在这样富贵的日子里待久了,让她越来越没有追求了。

    江枫洲看她来了也不出声,像是有些沮丧的模样,还以为她今日在宫中受了委屈。

    “怎么,可是在宫中有不顺心之事?”

    江凌月收起情绪,拖腔拖调的忧愁道:“哎,我担心咱们家再出一个状元来,别人家瞧了都嫉妒。”

    看她又胡言乱语起来,江枫洲也没多问,她不想说的事问也问不出来。他放下书,活动胳膊,“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又问你学院的事?”

    江凌月笑嘻嘻的上前,站到他身后殷勤的帮着捏肩膀,“果然还是哥哥懂我。”

    “哼,放心吧,有沈二在,你不必太过担忧,只是”他顿了顿,“沈二说自己能帮着照看的只有这么多人,再多来他可就照顾不到了。”

    江凌月微微一愣,那岂不是很多人不能入学了?

    她慢慢放下手,走到江枫洲前面来,沉吟片刻,道:“哥哥,若是我想在京城也开办一家女子学院,你觉得如何?”

    江枫洲静静地看着她。

    江凌月眼中带着迫切的认真,她好似少有这样认真的时候。

    江枫洲慢慢道:“阿月,你可曾想过开办一家学院所需多少银钱?租赁的房屋、请的先生、笔墨纸砚、布匹针线,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费用,你可核算过?”

    江凌月愣住了,她何止没有核算过,当年心一热,非要办学,当时她只提了招收女子和规划教授哪些课程,银两费用一事全是江枫洲一手操办的。她现在突然回过神,那江枫洲的银钱又是从哪里来?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年你病愈后,一开始一心要开酒楼铺子,父亲看你满怀激情,不愿阻止打击你,猜到你有需要,多半会找我,便给我了一大笔银钱。好在你做买卖亏本之后及时止损,也没亏掉多少。”他看着江凌月越来越沉默,顿了顿说:“剩余的银钱便都拿去开办学院了。”

    江枫洲说的病愈之后,是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那时趁着生病,她浑浑噩噩之际,才慢慢接受现状,也是后来才想着不甘心来此一遭一无所成,要做点什么。

    江凌月没想到当时说万事不管,好坏由她的父亲,私下却在暗暗帮她,今日要不是她又不知轻重的提前开办学院之事,怕是江枫洲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

    此刻她觉得愧疚极了,“哥哥,对不起,我”

    江枫洲摸了摸她的头顶,打断了她:“阿月,我们是一家人,不用道歉。只是你若是想在京中也开办一家,你先得自己考虑清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了,你既是要做此事,就要负起该负的责任,你可明白?”

    江凌月认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哥哥,我会好好考虑的。”

    江枫洲看她眉头紧锁,满脸凝重,笑着说:“阿月,你只要想清楚了,哥哥也会帮你的,不用这样忧虑。”

    江凌月听了也轻轻笑了起来,“知道了哥哥。”

    回到自己院中后,江凌月便坐在书案前思索了很久,不仅要想办法凑集费用,还得考虑招收哪些女子,是否京中也如凌洲一般对她、对江家信任呢?

    青禾看六娘回院后就心事重重,她等了好一会才提醒到:“六娘,今日还有课业,您可做了。”

    江凌月这才突然记起,火急火燎的叫来青禾为她研磨。

    最后才在要入睡前,慌慌忙忙的完成了课业。她看着歪歪斜斜的字迹,想到明天的顾渊,心里更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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