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鸿屈指一弹，虚空影像幻灭，御道宫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他看着母清寒，后者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母清寒才抬起头来，问：“老师，既是这般，莫非当要存天理，灭人欲不成？人若无欲，自然不会有诸多争夺，依天道循环，生老病死，自是万般皆安。”
祖鸿闻言，摇了摇头，道：“痴儿，人有智慧，自会有欲望，欲望之道，非正非邪，亦是非善非恶，是乃天理。
若是灭了人心欲望，岂不正是逆天而行？到那时，人与那未开化畜生又有何区别？既要存天理，当依天理而行，怎能灭人欲呢？”
“可是，一切矛盾，皆因人心欲望而生，人之欲望难以控制，强如天道，恐怕也改变不了人心，又该如何长治久安呢？”
母清寒追问。
祖鸿摇了摇头，并未作答，而是道：“先说说你那第三个法子吧。”
“是！”
母清寒也迟疑，当即便和盘托出：“弟子的第三法，便是顺其自然，人道自有人道之演化，天道自有天道之演化。我等既非人族，所修也非人道，也不当干涉太多人族之事，且看人族到时候该如何演化，或许能超乎我等之预料，找到真正的解决之法。”
说到这，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弟子也知老师以人族之事，言的却非人族之事，但凡生灵，皆有欲望，人族之事在任何族群皆有。
若是在我水族，弟子觉得这第三法也可，任它争夺杀戮，我自不多干涉，族群兴衰之变化，皆由天定，或许才是正理。”
祖鸿闻言，笑了笑，问道：“你这一法，倒是有些赌运了。不过倒也无妨，你且说说，这天道之下，又有何理可言呢？”
母清寒想了想，正要开口，但祖鸿却阻止了她，继续道：“我也知你心思，不外乎顺天应道，于我等而言，或有些说法，然对于人族而言，何又是天道呢？
狼吃羊，算不算天道？强凌弱，算不算天道？以此引申而来，天道之规则又该由谁来定呢？”
“这个……”
母清寒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师徒，一个近乎超脱，一个是圣人教主，自然能时时体悟天道之变化，随时做到顺天应道，甚至到了祖鸿这个境界，天道顺逆都不放在心里了。
强如天道，也奈何他不得。
可他们师徒这种，毕竟是极少数，洪荒之中生灵何其之多，能达到他们这种境界的，又能有几个呢？
其他生灵，既不知天，也不知道，又如何顺天应道呢？
这样一看，她这第三种方法，实际上也等于是毫无用处，人族连天道为何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知道该如何顺天行事，顺其自然的发展。
见母清寒沉默，祖鸿又道：“不过你所说之法，也有一定道理，顺其自然，既生因，便有果，也是天理。
只是我辈求道，求的是顺天应道，却也不仅是顺天应道，天道为何？不外乎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生生死死而已。
那底层之蝼蚁，无能无力，也无心与强者争，自然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然我等修行者却不同，夺天地之精华，侵日月之玄机，千年吞吐，万年苦修，争的却非是凌驾于万物之上，而是超脱。
真正的超脱，不是纵横捭阖，所向无敌，也不是长生久视，不死不灭，而是自由！
凡生灵者，皆求自由。
无论是高高在上如圣人，又或者卑微弱小之蝼蚁，所求者也不外乎自由而已。
只可惜的是，天道之下，圣人教主不自由，蝼蚁爬虫更是不自由。
人族之中，欲望繁多，因果深重，矛盾重重，原因何在？
万般皆因不自由。”
母清寒闻言，脸上疑惑更深，微微行了一礼，道：“弟子驽钝，还望老师指点迷津。若是人人能得自由，人人皆掌权力，人人可为族长，岂不是要大乱？”
祖鸿摆了摆手，脸上笑容不改，目光温和，缓缓道：“你之思虑，也算是周全，尤其是这第三法，还算尚可，只可惜还稍有欠缺。
至于为师所说的自由，却非绝对自由，而是相对自由。
你我与寻常人不同，你我对于自由的看法也有不同，寻常人所求自由自然也是大相庭径，你忧虑人人自由，皆愿掌权，皆欲当族长，以致人族大乱。
此乃多虑。
只需定下规矩，确定秩序，人族自可在秩序之中尽享自由，许多矛盾诞生，亦可以规则来判定解决，而不是以拳头实力。
如此以来，强者弱者皆尊规则，人族矛盾自可减去不少，就算还有矛盾，却也不怕，依法而行即可。”
母清寒闻言，若有所思，又道：“天底下没有完美的秩序，就算是我等圣人教主，恐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想到所有的可能，何况人族？”
祖鸿道：“你说得不错，天道尚且有缺，圣人尚且有私，这世间又怎么会有完美的秩序呢？
然这不重要，秩序之道，在于变，在于行，而不在于完美。时事易变，人心易变，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观念，若是秩序得不到大多数人认可，自可改之。
然秩序制定者也有私心，此乃常理，所定之规则，利于己而不利于他人之事定然不罕见，此也有解决之法，那就是秩序制定者当要大多数人认可，秩序制定者不可超脱于秩序。
更有甚者，秩序应更多约束制定者，而非普通人。
就如为师立天庭，定天条地规，这些个条规对下界生灵有约束，然更多的却是约束天庭神仙，毕竟神仙之流，长生久视，法力高深，一旦为祸，必是危害极大。
若是天条地规只是约束凡俗生灵，仙神之流可超脱其上，那这天条地规便自无了用处，只是摆设而已。”
母清寒闻言，心中已然有所领悟，当即道：“弟子明白了，老师所言之自由，应是对大群体而非小群体，所建秩序，也非是对普通人，而是所有人。
是以，天道之下，当有人道。
而所谓人道，非是生老病死，也非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是完全适应于人族的新秩序，新法则。
此法一定，任是人心欲望何其之多，任是人族族长为谁，皆改变不得人族之本。自此，人族当定矣。”
“善！”
祖鸿微微一笑，满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