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路,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尤利卡,不,应该称呼她梦中之魂。
女孩坐在石砌钟楼的台阶上,身边是一个巨大的手提箱。
她金色长发高高扎起,一身浅绿色荷叶褶蓬裙、配棕色大头皮鞋,显得格外精神。
看到渝州后,她起身挥手,露出清澈笑容。
渝州吃了一惊,这些天,他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陪伴这位“幽灵小姐”,鸡汤也灌了许多,但都没什么效果。
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缓过来的,他能做的不多,只能祈祷时光会慢慢治愈这个女孩。
谁知,才过了几天,萎靡不振的女孩便恢复了精神。
“尤利卡,今天精神不错。”渝州收敛疑惑,打了声招呼。
“是的,因为我已经想起了一切。”梦中之魂笑得从容大方,“莱茵医生,谢谢您将真相带给我。我是来道别的,我要走了。”
渝州眼神微动:“去哪里?你才8岁。”
“去伊甸,去寻找一个可能。”梦中之魂坦然笑道。
“可能?”
“嘘。”梦中之魂将手指竖在嘴唇中央,“莱茵医生,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渝州沉默片刻:“当然。”
“在那之前,还要借用您一件东西。”梦中之魂说着,细短的胳膊抬起,伸向了渝州的腰间。
那里垂挂着梦幻般的虚影--十六色羊盘角。
渝州眼神微动,放开所有权限,于是,梦境降临。
两人重新来到黑木小镇的中央,高耸的奥古斯都别墅三楼。
但有意思的是,他们并未行走于建筑内部,而是悬浮半空,在一扇小小的窗扉口停留。
这是……尤利卡的房间。渝州一眼便认出了他们所处的位置。
正要靠近,便听窗内传来了稚嫩的童声:“如果我开了窗,你真的会取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
悬浮在渝州身边的梦中之魂笑了笑,冲渝州眨眨眼,随后开口回应:“想清楚了吗?当你开窗时,我将取走你的一切。”
屋内的女孩似乎有些急切:“如果我一辈子不开窗,你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吗?”
梦中之魂沉默,湛蓝的眼眸中有怀念,有不舍,却没有多说一句,只是轻声回答:“想清楚了吗?当你开窗时,我将取走你的一切。”
“好吧。”屋内安静下来,里面的女孩像是受到了打击,不再言语。
窗外,风起云涌,中庭的藤蔓灌木飞速摇摆,云卷云舒间,飞鸟振翅而来,又悄然离去。
时光像是按下了加速键,于是,日子便一天天向前飞蹿。
屋内的女孩总是在说话,有时自语,有时倾诉。
她总有说不尽的痛苦,隔着窗扉,都能听到那压抑的呜咽。却总是在离去时,道一句晚安。
渝州静静注视着这一切,每当屋内的女孩抛出问题,梦中之魂便会回应一句
--想清楚了吗?当你开窗时,我将取走你的一切。
她坐在窗台上,望着悠悠天空,将飞扬而来的树叶吹往远方,心也变得飘飘荡荡。
终于,有一天,
于是,她不再倾诉与询问,开始讲述故事,故事是她最爱的《旅行者芭提雅的游记》,在那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中,芭提雅总是坚毅勇敢,从不退缩。
为了寻找身世,她打倒了巨龙,解救了被梦之妖精占领的小镇,连凶名赫赫的震世九音也慑服于她的力量,为她让开了道路。
那故事环环相扣,精彩绝伦,唯一的不足便是女孩容易忘词,她总是说到一半便忘了后面的剧情,于是,飞快离开梦境,翻阅小说之后再次讲述。
那些充斥着负能量的痛苦与自怨自艾消失了,屋内,只剩下一个接一个的故事。
终于,游记到了尾声。
旅行者芭提雅的身世浮出了水面。她曾经是机械师莱欧尼最杰出的作品,让人闻风丧胆的战争兵器,那锋利的机械手臂夺走过诸多生命,却在和平年代退役,被岁月抛弃在荒野。
屋内女孩的声音格外低沉。
“我不是您的孩子吗?父亲。为何要将我抛弃。”芭提雅望着脑袋格外肿大的机械师莱欧尼,满眼忧伤。
“你错了,芭提雅,你不是我的孩子,你只是我的造物。”机械师莱欧尼摇头,随后看向了屋内,独自玩耍的小男孩,“那才是我的孩子,他出自我与莉莉丝的爱,我爱他胜过自己。”
“可我曾耗费了您所有的心血,您对我倾注的时间远比他更多。”芭提雅声音放大,像是要证明什么。
“那不一样,芭提雅,我创造你时抱着极强的目的性,我希望你能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剑,替这个腐朽框架杀出一条光明血路。
“我会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你。如果你达不到,我会愤怒,会训斥,甚至用高压水刀切割你的手臂,替你重新组装。
如果有人夸奖你,我也会欣喜异常,但那不是爱,而是将你当成了一件可以炫耀的东西。”
机械师莱欧尼顿了顿,望向小男孩的眼眸柔软下来,
“但对他,我没有任何要求,如果有一天他瞎了,瘸了,毫无用处了,我不会愤怒,只会感到痛苦,因为我对他只有全然的爱,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承担所有苦痛。”
芭提雅沉默了。
“芭提雅,虽然我创造了你,但并不是你的父亲。因为我并不爱你。”机械师莱欧尼像一位师长,谆谆教导,“你的爱,应该属于爱你的人。”
屋内,那带着些许鼻音的童声停了下来,她似乎在极力忍耐,压制心中那徘徊许久却终不得解脱的痛苦,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两句话后溃不成军。
-虽然我创造了你,但并不是你的父亲。
-因为我不爱你。
屋里的女孩失声痛哭。
窗要开了。
渝州心中浮起一丝明悟。
窗要开了。
坐在窗台上的梦中之魂微微拉扯了下嘴角,看不出是哭还是在笑。
窗要开了,她已忍耐了太久太久,久到再也支撑不下去。
“你愿意取代我,成为尤利卡,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屋内的尤利卡问到。
“想清楚了吗?当你开窗时,我将取走你的一切。”梦中之魂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