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才半盏茶的功夫,秀梅便领着人进来了。
经过这几日的救治,他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身上那件捉襟见肘的衣裳早被换下,而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短打,看着十分消瘦,却又不失干练。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被伤成了那副德行,他的脸竟依旧完好,甚至到了精绝的地步。
前世里,韩宿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更有一些胆子大的住在青州的突厥小娘子,还常常趴他的墙头给他送情诗与鲜花。
世人对他的评价是,貌比潘安型若卫郎,一双丹凤剪水眸微微扬翘,似乎一直在微笑着,很是平易近人。
直到后来,他娶了同样誉为凉州第一美人的沈雅彤。
两人一个俊朗一个娇美,不分伯仲,便适时流传出了一段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佳话。
沈雅彤呵呵一笑,这种所谓佳话,当年的她也是深信不疑的,直到后来她才想明白,所谓“佳话”,不过是交易台前的一副粉墨而已。
眼前的孩子不过十岁模样,虽身形瘦了些,但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剪水眸却依旧那般若有似无地看着她。
没了之前的攻击性,却莫名带了些她不理解的情绪,意外地显得十分温顺,就像是一只被训化的狗。
他当真是那个冷血无情的韩宿?
“你叫的什么名?”
他摇了摇头,“回姊姊的话,我没名字。”
秀梅听他对沈雅彤的称呼,一下子慌了,她连忙在一旁提醒,“叫娘子!”
他似乎没听见般,依旧弱弱得看着沈雅彤,“姊姊是天上的仙女吗?”
沈雅彤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愣住了,“什么?”
他道,“姊姊定是天上的仙女,落下凡尘来救我的吧。”
秀梅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便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袖,“快莫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告诉娘子你叫什么。”
“我…”他顿了顿,似是在犹豫,又像是在回忆,最终道:“不记得了。”
说着,他扑通一声猛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面带惊色与委屈,“姊姊,求您莫要赶我走,我愿当牛做马侍奉姊姊!还求姊姊莫要赶我!”
沈雅彤这才明白,原来他进门后便想法子夸她,就是不想让她赶他走。
正经良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户籍,就算是贱人官府也是有记录在案的,似他这般无名无分又失去记忆的人,别说赶出去了,就算是给了银钱请出沈府,不出三条街,遇上巡街衙役,照样被拖去审问。
严重的还要挨五十大板,不皮开肉绽绝不停下。
别的姑且不论,如这般卑微讨好的,韩宿根本不会做!
沈雅彤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他一句:“谁说要赶你了?”
烟梅还未回来,若此时将他赶走,万一他是韩宿,可不就功亏一篑?
他猛地抬头,一脸惊喜地看着她,秀梅帮腔道,“还不快多谢娘子!”
他微微一愣,反问道,“姊姊是答应收留我了吗?”
沈雅彤看着虽不大,但自醒转后略微带了些这个年纪没有的气场,她只对着他眯了眯眼,几息后才道,“会煮茶吗?”
沈雅彤暗笑一声,秀梅和自己差不多岁数,而今倒也步入了思春年纪,不得不说他的皮囊确实好看,怪不得惹得秀梅如此相护。
她指着一旁茶几上的茶炉,“煮一壶。”
他点了点头,起身走近茶炉,秀梅本想帮他,却被沈雅彤投过来的眼神镇住了,于是,她只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在一旁。
一双纤瘦又粗糙的手灵动地游离在各个名贵茶具之间,倒是也能称得上行云流水,只是韩家是青州有名的富户,就算是再糙养也不至于将孩子养成这样。
“几岁?”她不经意地问道。
他亦是不经意答道,“不记得了。”
倒还真是天衣无缝。
“今后唤你阿宿可?”
他将公道杯轻轻放回原处,冲她拱了拱手,亦是十分平静:“多谢姊姊赐名。”
她如此试探,他却依旧平静,倒是沉得住气!
“太好了!今后你便有名字了!”秀梅开心得在一旁,险些手舞足蹈起来。
“哟?在说什么呢?竟这般高兴?”
沈雅彤遣散了院子里好些仆役,这些日子忙着各种事,倒是忘了去问杨氏要几个信任的人守门,竟是便宜了一些不请自来的人。
沈雅玉可没汤氏那般沉得住气,进屋后便自顾自扯了坐榻并跽坐了下来。
她将将坐下,怀里一个软绵绵的白团子这才冒出了头,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湛蓝色眼睛,正好奇得看着一旁烹茶的阿宿。
“三郎说,这是一只波斯猫,才不过三个月大,说是他生意上的伙伴赠给他的,他见着我闲来无事,便给了我。”
她边笑着边道,“年后凉州刺史夫人要举办一场刺绣赛,你可要去?”
沈雅彤笑笑,“我是什么水平难道二娘不知?”
“三娘可莫要妄自菲薄,”沈雅玉却道,“我听闻柳家三娘和四娘也要参加呢!”
“柳家?”沈雅彤问,“哪个柳家?”
“还有哪个柳家?自然是渠雅县的那个柳家!”她道,“这回刺绣赛事,可是给宫里选绣娘,虽只要前十,但整个凉州的绣娘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人,机会还是有的。”
她这是要撺掇她去参与这赛事呢!且不说选不上显得自不量力,就算选上了,入了京都皇城,可就再也断了出来的路了。
沈雅彤乖巧地点了点头,“哦。”
“哦什么哦?”沈雅玉问,“你可要去?”
她用一副半质问半期望的样子望着她,沈雅彤自小丧母,由家中一众奴仆养着长大,性格最是逆来顺受乖巧得很。
自小沈雅彤要是有什么,只要她开口,那东西第二日自然就会到她的院子。
所以沈雅玉断定,眼下沈雅彤也定会听她的话。
利用八字一事眼下是不成了,倒不如将沈雅彤送走,这样她便能名正言顺地踏入江家的门,将来能做个官夫人也未可知!
但表面上,她还要走个形式,免得叫人觉得她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