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鸳鸯没有谱 >第 53 章 第 53 章
    王府之中,本该胜券在握的陈兴义此刻却也高兴不起来。朝廷答应接应他的兵马待在槐城外三里处徘徊不前,他们口中的天子诏书也迟迟没有送过来。

    彼时他终于要重回王府,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朝廷那边也确实派人帮忙,可如今冷静下来才恍然醒悟,京都忌惮恒州兵重并非一朝一夕了,朝廷巴不得齐王府生乱。协助他自然是一个好主意,可跟让他们叔侄内斗,以此来耗费恒州兵力财力、削减齐王府在恒州的威望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听闻俞州那边,晋王带了次军打了把仗,居然上了瘾,在俞州境内征兵,朝廷连发三条诏令呵止,像是马上就要冲到俞州晋王府捉人了。

    陈兴义按了按眉心,好啊,李怀公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龙椅还没暖热乎,就开始打削藩的主意了。

    他正想着,便有人进来禀告陈清湛快要进入恒州的消息。

    屋子里一片昏暗,他道:“放他进来,我们在王府瓮中捉鳖。”

    陈清湛回王府自然会放松警惕,而如今府里大都是他的人,拿下一个进了府的人如同探囊取物。

    那人面露难色:“可是,他把苍云山上原来的恒州守军带回来了。咱们临时征来的兵毕竟经验有限,若真和原先的恒州守军对抗起来,恐怕胜算不大。”

    陈兴义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他们把王府里硬骨头的都杀了,留着几个软骨头的写写文书传传话,对外还维持着齐王尚在的样子,才能控制住恒州。

    “原来的恒州守军回来也是去各自岗位上,不会进府。他回家,总不能带着兵吧。”陈兴义森森一笑,“放他回来,我有一个大惊喜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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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清湛到恒州以后,天色还早,他并没有先回府,而是督促原守军回到各自的位置,将这些日子新征的人替换下来,然后亲自送几个年纪小的被征来守城门的孩子回家,以此安抚民众。

    所幸这些日子恒州没经历什么烽火,百姓便只是埋怨征兵太过,而如今,前方打了胜仗,民怨平息了不少,世子又遣散了新征的人,百姓就真没什么好气愤的了。

    十五岁的少年听闻恒州军直捣狄历草原,眼睛都亮了,问道:“所以,瓦兹今年冬天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陈清湛却和陆微言对视了一眼,笑道:“或许吧。”

    瓦兹刚挨了打、应了承诺,不会那么快反悔。

    少年更是兴奋:“世子,我听我大伯说,您十二岁就去打仗了。”说罢又垂了垂头,像是有些懊恼,“可我都十五岁了,我娘还是不想让我去。”

    陈清湛笑笑:“打仗有什么好的?”

    少年停下脚步,站得笔直,挺了挺胸膛,道:“男儿就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陈清湛摸了摸他的头,忽正色道:“保家卫国自然是对的,但我更希望这世间无仗可打。”

    “为什么?”少年歪头皱了皱眉。

    “因为每一次战争都是一场杀戮,都有人付出鲜血和生命,都有无辜的人受牵连。”

    陆微言垂了垂眸。此番来回,她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生死一线,不知见到了多少鲜血和死亡。战争杀伐从来都是残酷无比,所以和平安定才弥足珍贵。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蔫儿了下去。

    “不过。”

    少年唰地一下抬起头来。

    “倘若战火烧到家国边境,我希望能有更多像你这样勇敢站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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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遣散守军?”

    “是,不仅遣散了守军,还送几个孩子回家。”报信的人也紧张起来,虽然头低着,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陈兴义,见他攥了攥木椅扶手,便又道,“他在恒州走动,会不会发现异样?”

    陈兴义以世子征战为由征兵,就是为了让陈清湛失民心,可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遣散这些人,不仅给他自己解了围,还得到了恒州百姓的敬重。

    “我本以为我最会算计人心,没想到我这侄子……”他莫名笑了笑,“把后院备着的棺椁抬出来,放到正门口影壁之后,在正门内大堂外挂上白布,派我们最厉害的杀手在堂外戴孝哭丧。”

    “这……万一他不信呢?”

    “他会信的。”陈兴义一笑,“让程妃带头哭丧,她不是一直想让他入土为安吗?”

    那人恍然大悟,自个儿主子留那程侧妃一命,原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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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家离王府不远,他刚推开院门,就扑到迎出来的妇人身上喊娘。妇人亦是惊喜不已,一番询问后忙招呼他们进去坐。

    陆微言见他们家清贫,不想添麻烦,陈清湛却让其他人暂时守在外面,轻声对她道:“你接受了他们的心意,他们会更开心的。”陆微言自叹不如他考虑周到,便随他进去。

    他们是对孤儿寡母,也难怪他娘舍不得他。妇人寒暄片刻,便道:“王府这半个月一直大门紧闭,我还以为要出什么大事、恒州要打仗了呢,还好,还好是打赢了瓦兹,打了胜仗。”

    陈清湛一顿,不由问道:“大门紧闭?”

    “是啊。”妇人按了按心口,“王府的正门二十年来就没关过,这忽然关上了,看得人心慌。”

    陆微言见陈清湛神色微变,便问那妇人道:“二十年来不关门是为何?”

    妇人刚要开口,那少年就抢先答道:“我知道!因为王爷二十年前说,齐王府要察恒州民情、听恒州民声,所以齐王府大门不闭!”

    陆微言猛然看向陈清湛,他低着头,攥着的手却在微颤。

    从少年家里出来,就离王府不远了,走在路上甚至能远望到府里的青杨。陈清湛看着前方,忽然停了下来,蹙眉道:“我总觉得……”

    他不敢说,也不敢想。

    陆微言绕到他面前,望着他双眼道:“带些人吧。”

    陈清湛却避过了她的目光,沉吟道:“带兵围府……”

    带兵围府,总归是不敬。

    陆微言知道他这是在自己的事上犹豫糊涂,但她不能说,因为她也不想齐王府真的有变故,便道:“你是你父王的独子,带兵围府,你图什么?”

    子逼父,无非是为传承而争,陈清湛确实没什么好争的。

    见陈清湛不答,陆微言便直接吩咐江恪道:“你现在去叫人,要么叫来恒州守军,要么叫来苍云山的人,否则,我不会让他回府。”

    江恪也为难,便一直瞥着陈清湛,想让他说个准话。

    陈清湛又抬头望了望齐王府方向,道:“去吧。”

    恒州的守军刚和陈清湛从苍云山过来,如今也不疑有他,匆忙跟上江恪,不出半个时辰便在王府外不远处集结了黑压压一片。

    陆微言是想安慰陈清湛的,可不知怎么,这次她笑不出来,便握住了他的手,道:“走吧。”

    不管前路如何,好歹有人携手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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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门前依旧有披坚执锐的守卫,他们看见这一大群人,略有犹豫,可尚未开口,陈清湛便冷冷道:“开门。”

    他不知道门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必须要面对。

    守卫互递了眼色,缓缓推开已积了薄灰的玄黑大门。

    光从两扇门的间隙中照射过来,愈来愈宽,愈来愈广。而后,影壁之后传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唱哭。

    陈清湛脚步忽然慌乱,他飞快绕过影壁,便见入目一片漆黑苍白。

    有人高呼:“世子,棺椁灵堂之前,不可持兵刃啊!”

    丧幡随风摇荡,绸布重重叠叠,一片惨淡的白,如同凛冽霜雪。大堂尤为哀寂,堂前地上跪着一片披麻戴孝的人,而他们中间,停着一方漆黑的棺椁。

    三重棺椁,厚重肃穆,而这种规格形制的棺椁,整个恒州只有一人配用。

    陈清湛心头传来一阵疼痛,他按住心口,仍是双目通红,他想告诉自己事情并非是他所想,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棺椁边啜泣的妇人,是程妃。

    这王府之中,还有谁,能让程妃在此哭泣呢。

    陆微言见到眼前的情景亦是大惊,心中忽然升起一阵痛楚,她上前扶住了陈清湛的双臂,却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让他哪怕有一点的宽慰。

    程妃瞧见他们,忽然跪着朝前飞快地挪动起来,其他人未想到她有此举,待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了出去,跪到众人前面距陈清湛不过一丈处。

    她哭道:“湛儿,你为何才回来?”

    她肩头一直在颤抖,像是在失声痛哭。

    而她双唇微动,说的却是,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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