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与听见为徇的声音，手下剑一顿，用沾血的袖子遮住半边脸。说道：“你来干什么，为徇。”
“你要杀我师父，裳与。”为徇今早刚醒，就听说师父跟长老们来妖界了，也听说裳与早已经变得没有人样了。
“我杀他，是因为他要杀我。”裳与的声音比江叙那烧毁了的嗓子说出来的还难听。
“冥界主公来了，主公说只要你把解厄交给她，她不会送你去十八地的。”为徇说不出自己是心痛还是愤怒，他想要裳与灰飞烟灭，但是他看着裳与破败的躯体，还是犹豫了。
“我不知道解厄去哪了，颜帜把她带走了。”裳与低着头不敢看为徇，声音里带着哭腔，但眼睛依然干涩匮乏，“十八地又如何，你以为我会怕吗？”
乙度是少女的模样，衣着沉闷，从头到尾的黑色，五官凌厉，看起来很有距离感。
乙度冷冷道：“裳与，你让解厄化出肉身，却又让她被别人抢去。我送你去十八地，你将在那里永生永世被三界踏在脚下，我要你承受比其他魂魄所承受的强一万倍的痛苦，并且这痛苦永无止尽。我会让你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裳与其实已经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分解，那些灵力从她的骨头、血管、筋脉中流出。她的神识正在与她剥离，她就要像一块烂果子一样，腐烂，发臭，变成一滩令人感到恶心的臭水了。裳与分出点脑子告诉自己不要怕，自己就要去十八地了，这一生她没做错过什么，爹娘，姐姐，江叙，还有为徇，都不会生她的气的。她要去冥界，等着他们来救她，他们会来救她的。
裳与不知道自己最后那个笑有多狰狞，在她的意识里，她看到她与爹娘和姐姐回到魔界，回到章崖城。妖界金戈铁骑踏入魔界的那一晚，裳与昏倒在姐姐的身边。裳与这次看得清楚，她的神识浮在空中，向下俯视。无数魔灵从她们身边绕过，其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看到她们后停了下来，犹豫片刻背上裳与继续向前跑去。
原来是遇影将军救了她，把她送到了凡间。裳与淡淡地笑了，很久之前的她都忘记去追究的一份善意，她辜负了。
跑出这天，裳与又看到与她结识不久后的为徇，坐在镜子前，左右端详自己新扎的粉丝带，好像想到了什么，耳尖泛起相得映彰的粉红色。裳与愣住，原来那么久之前，她就被这小神仙放在心上了啊。裳与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纯白无暇的少年。耳边却突然响起乙度的声音。
“够了，跟我走吧。”
“你与他们，都不会再相见了。”
“你与我，还有解厄的这笔账要算。”
一片狼藉中，为徇轻轻地闭上眼，手中的尽谛剑似乎体会到主人情绪的震动，也跟着震动。为徇睁开眼，双目如炬，金光流转，开出慧眼。四周正扑上来的魔兵在剑法的转换中化为灰烬，为徇飞至半空中，慧眼已大成，随着他压抑许久的情绪一齐绽出。
经此动乱，妖族大伤根本，仙族出面主持天地间的事务，将魔界十城划给现存的魔，遇影将军避世许久，被众魔请出，担当大局，坐上魔尊之位。
四年后。
乙度找了解厄整整四年，但是哪里都没有她的踪迹。那日解厄带着颜帜闯入冥界，找回神识便走了。乙度震怒，四年里不断寻找，甚至连颜帜都没找到。而狐鸣认为自己很难教会为徇这世间的情故，便以历练为由，将为徇送入凡间轮回。
为徇临走时，去了趟魔界，见到了遇影将军，现在已是元稚魔尊。魔界虽未恢复到从前的歌舞升平，但也算是秩序井然。
“魔尊，在下为徇，从前算是裳与的朋友。”
元稚坐于魔尊宝座之上，垂目看着为徇，道：“我知道你是谁，我与裳与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妖魔混斗中是我把她送去了凡间。你今日来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只是有些问题想问，裳与真的有一个姐姐吗？她的姐姐和家人都在那一战中死去了吗？”为徇鞠躬道。
元稚的语气有些落寞，大概是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他叹气道：“确是如此。我当年见到裳与时，她还是个魔灵，她那个姐姐叫裳尤。还有一个叫江叙的魔灵常跟这两姐妹在一起。什么节日我都能在街上看见他们，也就记住了他们。没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徇又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四年来，裳与的痕迹一点点消失殆尽了，最初几个月他还能听到有人讨论那场灾难。不过随着魔界的重建，大家便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更新了谈资。为徇是不甘的，他想知道裳与到底有没有对他动过心。明明他们之间已经一起走过许多的时光了，难道裳与从没有动摇过吗？那日裳与死时的惨状，深深刻在了为徇的梦里，她的脸已经完全毁了，四肢布满了伤口，不停地向外流着血水。但是她还在大笑，那双曾经让他以为见到了魔界天空的闪亮眼眸停滞在他身上，无法转动了。她的嘴大张着，笑得可怖，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向他，直至再也笑不出声音了，那具破败的躯壳往后一仰，倒在了血泊中。
这样的罪行让裳与无法再转世了，为徇在书上看到过十八地的场景，千万条铁链将魂魄拉扯，撕碎，再组合。永不停息的烈火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把魂魄烧成灰烬。只要神识还在，裳与便永远不会死去，永远要感受着千折百遍的剧痛。
永不相见了，我一颗真心的荒唐归处。
出了魔界，为徇把尽谛剑交给师叔，转身走向了凡间的世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