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端到他房里时,只见枕簟微凉,被子整齐叠放在床脚,好似没有动过。
瑶双放下餐盘,跑到马厩问马夫:“义父今日何时走的?”
“主君昨夜子时就走了……”
心瞬间空了,马夫还在说什么,瑶双已经听不进去。
对自己就这般避之不及么……
可惜我不是会轻言放弃之人!
种宜一大早来到朗霁帐下,却见他眼眶青黑,满脸煞气坐在案桌之后,手中握着的兵书许久也未见翻页。
“怎么?昨夜不是见你回城了?”
朗霁被这句话唤回神游九天的思绪,把兵书扔在案上,伸手搓了把脸:“想起点事,又跑了回来。”
“何事如此重要?当得你半夜回来。”
“二位老将军现在何处?”
“同在主帐内议事。”
“走吧,去那边再说。”朗霁起身往帐外而去。
种宜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你们二人来得正好!”种仲平与韩稚圭正对着眼前沙盘陷入沉思,见朗霁二人过来,正好不用遣人去唤。
韩稚圭指着沙盘中代表安边城的兵棋问:“你们怎么看待此次突袭?”
“据六郎传来的消息,拓跋乙又带兵发动了几次袭击,但皆是小打小闹。”种仲平双手交握,略抬了抬了眼皮看向种宜,最后视线落到朗霁身上。
六年,不止朗霁在成长,种宜也变得成熟稳重许多,只见他皱着眉道:“这般挑衅,到底意欲何为?”
朗霁指着沙盘:“归根结底,还是进攻与防守的问题。”
韩稚圭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就是不知是否有诈。”
“诈与不诈,总要打了才知道!”朗霁与种宜同时出声,话落二人一愣,随后相视一笑。
韩稚圭与种仲平也跟着笑起来。
“二人倒是默契,莫不是亲兄弟?”韩稚圭看了种仲平一眼,打趣道。
种仲平哈哈笑着罢手:“差了一辈呢。”
种宜也跟着附和:“没错,论辈分朝光当唤我一声叔的,这般没大没小直呼名姓,也就是我心胸开阔不与他计较,换成他人可没我这般好气度。”
一句厚脸皮的话把两位老将逗得开怀大笑,种仲平指着种宜对韩稚圭道:“我家八郎呀,除了脸皮比十一郎厚点,其他通通比不上。”
见朗霁在一旁咧着嘴笑,种宜脸瞬间拉得老长:“是亲爹嘛……”
笑闹一场,氛围终于松弛下来,几人皆陷入一个问题,那就是要不要进攻。
“打吧!”种宜忽然出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各自心中的答案,很是一致。其实结果在意料之中,几人一直以来都是持主战的观念,现下凑在一起,要他们退守一隅被动防守,基本不可能。
朗霁:“贸然出兵,朝廷那边怎么说?”
韩稚圭转了转左手的扳指,沉声道:“先不上报,最好能赢下一场战役,到时再向朝廷禀报,支持出兵的概率比较大。”
种仲平指着沙盘中环州与西夏相邻一块,可兵分两路,一路从安边城出发,一路从归德堡进发,双面夹击拓跋乙的军队,只要能赢,便可进攻溥乐城,直取灵州。
灵州现为西夏陪都西平府。
韩稚圭:“现是西夏哪一军队驻扎灵州?”
种仲平目视前面,仿佛透过虚空望见当年四子战死那一刻,声音饱含沧桑:“西夏兵马大元帅梁利甫,领的翔庆军!”
军队不是个崇尚个人主义的地方,家国大义要远远放在个人恩怨之上。也是因此,种仲平等这一天到来,等了六年。
种宜亦是如此,“灵州背倚贺兰山,西临黄河,若能一举夺下,等于在河西置了一枚活子,与我们的裨益之处不可谓不大!”
朗霁附和道:“此地自古为关中之屏蔽,河陇之襟喉,形势险要,若果真拿下,离西夏国都兴庆府也就不远了……”
言外之意,若能取灵州,灭西夏指日可待。
种仲平颔首肯定道:“对,所以此役至关重要,需详细计议,以防西夏的疯狂反扑!”
韩稚圭:“若能牵制住西夏军队主力——重甲骑兵铁鹞子,胜算会更上一层楼。”
这是最令宋将头疼的中坚力量,无数将领便是惨死在这支铁骑之下。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
朗霁适时提出自己的建议:“昨夜想到一个典故——田忌赛马,我想,是否我们也可以效仿一下,”说着把沙盘最前头代表己方的骑兵兵棋拿走,换成步兵的兵棋,“以步军对抗西夏铁骑,以骑兵对抗西夏步军,弓箭手不动,如何?”
种宜第一个反对:“行不通,这样岂不是把步兵的人头直接送人,人家收割完立马就能来攻击咱们的骑兵,等于全军覆没!”
种宜直接丢给朗霁一个眼神,令其自行体会。
朗霁撇过头不看他,对着二位老将军道:“我之前与铁鹞子正面交锋,发现这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有一项致命弱点,不灵活。他们把人与马锁在一起,虽然死战可以起到震慑敌军的作用,人也不易摔下马,但若是马摔了……坐在马上之人,必受到重创。”
种仲平与韩稚圭对视了一眼,皆从中看到了欣赏之色。
韩稚圭捏着胡须催促:“贤侄继续!”
“可选骁勇之士,具拿朴刀,或拿火蒺藜,或拿铁索,或拿铁钩……”
……
狼烟直冲天际,似与云层连成一片,染黑了一方天地。
号角声响彻千嶂。
位于安边城外三十里一处平坦的阔地上,大战正酣。
坦途对于骑兵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鱼鳞阵铺排开,西夏重甲骑兵踏着滚滚黄沙向前冲来。
宋将步兵打前头冲了上去,隔着一段距离开始抛掷火蒺藜,先炸死一波,待到近前,有的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握着朴刀,冲着马腿砍去。有的则两两合作,各自拉着铁链一端,冲向一队骑兵,用锁链绊倒对方的马,等其连人带马摔倒,宋兵举着刀枪直接扎进对方喉咙。有的则甩着绳子,用铁钩一把勾住马身,扯下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