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灯和猫咪灯都掉在地上。

    奚辛僵了好一会儿,像个迟缓的傀儡木偶弯腰,慢慢把它们捡起来。

    他走到门口,望向院子里。

    院子里碎了一地的木茬,奚柏远背对着他跪在地上,死死抱着奚夫人,能看见她在他怀里侧过来的半张脸,闭着眼,睡容恬淡幸福。

    “嘭”

    院门在他面前轰然关上,坚硬的门板撞到奚辛的鼻子。

    “小辛”

    大概是撞得太疼了。

    奚辛眨了一下眼,眼眶慢慢红了,泛出湿润。

    好疼啊,奚辛想。

    他慢慢转过身,靠坐着门板坐在门槛上,低着头不说话。

    林然站在他旁边,弯下腰,轻声问他“如果你想进去,我为你推开这扇门。”

    如果你想看看她,我们就进去。

    奚辛没有说话,很久才瓮声说“不要了。”

    “她更想他陪着。”

    奚柏远不让他进,奚柏远想独占她。

    她生命的最后一个晚上留给了她最心爱的丈夫,这个时候,她也会更愿意她的丈夫抱着她。

    他成全她,他不去抢,他成全他们。

    林然心扎得疼。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也慢慢坐下,坐在他身边。

    奚辛低着头,手里提着那两个花灯,晚风吹过,花灯顺着细绳轻轻地转。

    他一眨不眨看着它们。

    林然突然听见他说“坏了。”

    她看去,才发现之前花灯摔在地上有了破损,狸奴花灯的白纸染脏了,那盏桃花灯是粉色的绸绢编折的,现在骨架也被撞歪了,花型歪歪斜斜。

    林然说“没关系,我们明天去买个新的。”

    “我不要新的。”

    奚辛说“我就要这个。”

    他的声音发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然很快说“好,那我们就把它修好。”

    奚辛说“可是我们不会修。”

    “我们可以慢慢琢磨。”

    林然故意用很轻快的语气“这不难的,它们坏得也不严重,轻松就能修好的。”

    奚辛慢慢转过头,看着她“真的能修好吗”

    他眼眶红着,湿漉漉的眼睛专注望着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幼猫,被大雨淋得湿透睁着圆瞳趴在一家门口屋檐下轻轻地叫。

    林然用力点头“一定能修好。”

    奚辛看着她,轻轻点一下头。

    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一身骄傲漂亮的毛都被压平了,柔顺得让人心疼。

    林然突然伸手抱住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要是之前,奚辛得高兴得不行,也许扒着她的腰就得寸进尺去亲她,但是现在,他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抱住她。

    他刚开始抱得很轻,小心得像试探,察觉她没有抗拒的意思,才越抱越紧,几乎恨不能钻进她怀里。

    林然全然放任。

    他下巴搭在她肩膀,脸贴着她颈窝,什么也没说。

    林然感觉颈窝渐渐湿润,他这样高傲霸道的人,哭得无声无息,像只蜷缩在岩石里的小动物。

    林然闭上眼,只是更紧地抱住他,手一下一下拍他后背。

    大门关了七天,他们就在门外坐了七天。

    奚辛突然很黏她,像个小孩子变本加厉地黏着她。

    邻居们看见他们坐在门口,惊讶地过来问,奚辛垂着眼睛不说话,林然一一地答,当得知奚夫人过世,街坊们震惊又悲痛,纷纷提出想帮忙操持殡礼,都被林然婉拒了。

    邻居们劝了劝,见他们确实没有这个意思也就作罢,她们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再望向奚辛的目光变得怜惜无比,又陆续送来很多吃的用的。

    哪怕对他们没用也毕竟是份心意,林然都收下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林然坐在门槛,奚辛依在她肩头,垂着眼睛安静看她认真摆弄那盏桃花灯。

    她说到做到,虽然她是个手残,但这次为了哄人是下了血本的细致,她请教了一位做花灯的街坊后自己慢慢地修,把桃花灯弯折的骨架给一点点正回来。

    “当当当。”

    林然终于裹好最后一块娟布,开心地把花灯放在他手里“你看看,是不是和之前一模一样。”

    天可怜见,她给她家风竹剑做大保健都没这么细致过。

    奚辛低头看着花灯,不敢用力,就捧着轻轻地转。

    “还有这个。”

    奚辛转过头,看见林然兴高采烈提起另一只狸奴花灯。

    那原来是一只白猫,掉在地上被溅了泥水,而她用棕黄色的颜料在上面点上合适的斑点纹理,巧妙掩盖了泥点子,让它变成了一只漂亮又可爱的花斑猫。

    她把两个花灯都放在他手里。

    奚辛一左一右提着,轻轻晃了几下,又偎进林然怀里。

    林然对他这样的撒娇完全没有脾气,像哄孩子似的拍他后背。

    天渐渐黑了。

    门终于缓缓打开。

    奚辛回头望,望见空寂的院子,里屋门半掩,看不见里面的场景,只能看见一片阴影。

    今天是奚夫人的头七。

    奚辛从她怀里站起来,把那只狸奴花灯放到林然手里“替我拿一会儿。”

    林然有点不放心“我陪你进去。”

    奚辛摇头。

    林然不好再说什么,她不放心奚辛和奚柏远出现在一起,她总觉得奚柏远会伤害他,但奚辛拒绝,她毕竟是个外人,没有理由强跟着进去。

    不过林然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今天是奚夫人是头七,奚柏远总不可能当着刚刚离世的妻子的面伤害他们亲生的孩子。

    林然就说;“好,我等着你,如果有事就立刻叫我。”

    奚辛眼神湿软看着她,“嗯”一声,转身慢慢进去。

    院落凄清死寂,只有他手里提着的桃花灯烛火映出微弱柔和的光,直到跨进门槛,一盏盏烛光照亮整个房间。

    烛光映亮那具寒玉塑成的棺椁,梳洗素雅的女人穿着美丽的新衣躺在里面,双手交叠在腹前,原本长出白发的头发已经重新变为乌色,她唇角噙着浅笑,眉目恬静,静静躺在那里,像只是睡着了。

    奚柏远坐在棺椁不远处,短短几日,他却像是老了半辈子,瘦得形销骨立,胜雪白衣披在他身上再没了风流清俊的仪态,只剩下白骨般的死寂,他嘴唇干裂,神色枯暗,周身再没有一丝鲜活他甚至已经生了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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