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影楼在建安的名声极大,日进斗金,灯火延绵。

    七月初七的夜里,这里更是人潮汹涌,喧闹声不绝。

    溶影楼一共有着三栋竹木彩楼,中间是约有五层高的红绫玉带的最高楼,站在最顶层的楼上,听闻可以俯瞰建安的西北一角。甚是壮观。

    左右飞檐斗拱相对称的是两栋两层的小楼,没有中楼的宏伟奇观,设计得小巧精致,从上垂下绿草繁花,与花灯朦朦相衬,恍若仙境。

    裴歆紧握住周静筠的小手,在左侧没有灯,人稍少些的地界,动身一跃就上了左楼上去。

    这边上过道里,处处飘挂着隐隐绕绕的红幔,像从黄泉路上开着的曼陀罗,紧紧将这座富丽堂皇,堆银砌玉的楼阁包裹。

    裴歆小心地带着周静筠在一边躲着端着食盘的长襦裙侍女和巡视的侍卫,他皱着眉听着来往竹楼上的脚步声,回首向周静筠点了点头。

    满目花灯初绽,回廊环复,风动红纱,裴歆的五指用力,关节发白,似要把身旁的人紧紧握住。

    周静筠好似全未在意,一边凝神注意着周围,一边用手隔开走廊上缠绕的红纱垂地。

    “小心!”裴歆定住,四周木棂禁闭,他向后挽着周静筠一退进一间披香捶纱的房间。

    房间很大,长宽都逾十多尺,隔着珠帘,倩影舞动。

    两人现在紧靠着房间相贴着,相视一眼,又脸红地低下了头。

    对面的美人似乎跳得累了,半个身子都软到了那位华服公子的身上,端着一杯酒,想必是在劝酒。

    裴歆轻轻伸了修长如玉的手指,指着旁边的高脚红木柜旁。

    周静筠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先离开珠帘,躲在一旁去。

    她蹑手蹑脚地,牵着裴歆,弯着腰,小踱步地慢慢走到了高柜子的隔间后。

    所幸房间里的两人,情热渐动,正在互相贴着脸说着什么笑话。

    这下看得近了,那华服公子身影修长,尽管是背着面,但周静筠知道这人的仪态样貌应该是不差的。

    美人瞧去粉面桃腮,纤腰秀项,漆黑如瀑的秀发垂直地到了腰上,湖水蓝的双蝶绣罗裙齐在地板上,一颦一动,眼媚似水,又秀若芝兰。

    她顺势扭动着柳腰,莲步蹁跹,一转身就坐在了那位锦衣公子的腿上,一手轻轻地举着酒杯,浅笑倩兮。

    周静筠正看得高兴,眼前却突然一黑。

    “你干什么?”

    她对着裴歆咬着耳朵,声音轻的不能再轻,虽然裴歆的手是格外的好看,但这关键时候她并不喜欢这双如玉的双手挡在自己面前。

    “别看。”

    裴歆反倒有些扭捏,声音低低的,只有气声。

    周静筠试着悄悄地想把眼前的玉手给扒下来,她先前虽下来水,体温有些冷,但在这里披着裴歆的长衫,心力恢复了很多。

    温软的小手像小蚂蚁一样,酥酥的,轻轻的,圆润的指尖与裴歆的手背相触,五指都在向下地扯着他的手,但顾忌着这是别人的地盘,她到底还是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她的力气不大,用心又小心的指尖拂动裴歆的手背时,就像在吹气,又像是在撩拨着裴歆的心弦。

    “咚咚咚”

    屋外突然响起了什么一阵简短的敲门声。

    “什么事?”

    那位锦衣公子隔着珠帘,声音极为不耐烦地问道。

    声音倒是凌厉清冷。

    可这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周静筠一听就傻了。

    不只是她,旁边的裴歆也一滞。

    怎么会是他?

    在这遇见他?

    不会吧,自己现在这样还能遇见林栩?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选的日子实在太倒霉了些,一路上躲刺客,被慕容珣恐吓,又落水一身湿淋淋的。

    周静筠一僵,忍不住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裴歆刚想抬手走出去,周静筠手疾眼快地拉住他的胳膊,对着他摇了摇头。

    窗外屋内的红纱随着吹进来的风,红纱飘飘。

    “禀告林公子,有人闯进了溶影楼里,我们正在严加搜查,公子这边可有异样?”

    “我这没事,你们赶紧下去。”

    林栩抱着美人,带着几分醉意,但对着窗外的人语气冷淡。

    “是,是。”

    屋外的人想必也是领教过他的脾气,他武功其高,一般的刺客都不是他的对手,听他这么说急忙向后退去。

    周静筠带着裴歆缓缓蹲了下来,她对着裴歆打着手势,让他们赶快退出去见机行事。

    裴歆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他是知道林栩和周静筠的过节,以往林栩在周静筠那碰了钉子,都会去找他说话。

    今天这样子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林栩这,林栩出了丞相府,肯定会随身带着侍卫,他们就算不出去亮明身份,躲在这先待上一会肯定都是安全的。

    但周静筠既然不想在这,那他也只能陪她出去。

    这样一来,躲得就不只有追杀他们的黑衣人了,还需要楼上林栩带来的侍卫。

    裴歆点了点头,他拉着周静筠正准备慢慢向窗外走去。

    “扑通”

    后面骤然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把他俩吓了一跳。

    裴歆先反应过来,扯着周静筠的袖子,一动不动地躲在柜子后面。

    柜子后一阵脚步声来靠近。

    “嗒”

    很轻。

    是女孩子娇软的小鞋碰上地毯的声音。

    她在檀木柜子里找着什么。

    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周静筠能清楚得听见她纤纤玉指在柜中碰撞的声音。

    “噔”

    是手指与木板相触,声音其实很轻很轻,但靠在柜后的裴歆和周静筠听得清清楚楚。

    美人在柜中不知拿出了什么,她的脚步声窸窸窣窣,急切中带着焦躁。

    “素羽……你在干什么?”

    林栩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开口说话,声音柔弱飘忽。

    周静筠低低地看着地上红莲描金的图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林公子,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那位叫素羽的姑娘轻笑,声音柔媚,仿佛她还是在向着林栩撒娇一般。

    “酒里下了药?怪不得你一直劝我喝酒。”

    素羽?

    名字真熟悉。

    应该就是溶影楼那位远赴盛名的花魁吧,前些日子好像第一次见裴歆和林栩的时候,就是林栩在买什么首饰讨她欢心。

    没想到今日林栩栽到了她手里,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周静筠忍不住地在心里“啧啧”地感叹了两声。

    只是她一个流落烟花之地的女子为什么要杀林栩这个权贵公子呢?

    “我的手下可都在外面,我现在让他们进来你的算盘就完了。”

    林栩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

    “那你叫啊,快点叫救命,”素羽凑到了林栩的耳旁,手上的匕首搭在了林栩的脖子上,“林大公子,你看看是他们救你快,还是我的刀快?”

    素羽的房间在溶影楼左楼的第二层楼,向后推窗就是院内绿植红花,分外雅净。

    此时,明月高悬,穿风过竹林。

    房间里静了静。

    “我今天是中了你的圈套,这个我认了,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派你来杀我的?”没想到是林栩冷静下来后,自嘲地笑着说道,“是太子,皇上?还是周家?夏国?”

    “谁派我来?”素羽声音突然尖锐了很多,她把手上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在林栩心口和背上划过。

    林栩身上的锦袍被汨汨浸出来的血迹给染上了深红,剧烈的疼痛让他面上的表情扭曲。

    惨烈的叫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林栩再没了力气。

    周静筠拉着裴歆,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这么快出去。

    裴歆是肯定不会看着林栩真的被杀,但这先前的苦头又要不了他的命,她看得出来,素羽对林栩的恨是那种有些癫狂,彻入骨髓的恨,她不会这么快要了他的命。

    “我为什么要帮他们来杀你?我为什么不能为了我自己来杀你。”

    素羽抬起若桃花绽开的双眸,流闪着猩红的血丝,就像是大火点燃后的江南春色,美丽,诱惑,疯狂。

    “我可是与你无冤无仇,为了讨你欢心,整个建安城里到处寻找奇珍异宝我可是都送给了你。”

    林栩蔫蔫地倒在一边,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林公子,你是不认识我,你们这些高门权贵怎么会认识我呢?”素羽咬着牙关,像是忍着很大的痛苦。

    “你知道我是怎么来了这溶影楼的吗?”潮湿的眼泪划过了她艳若桃李的面颊,声音悠远,“我爹是一个小到你都没听说过的官,家里在北郊有祖上一方地,在我十岁之前,我都过得很幸福,每日里跟着我娘在家里做些女红再来城里卖,日子过得清贫,可当时我想着,我以后一定要来建安城里买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到时候将我爹娘都接过来。”

    素羽转头带着泪,笑道:“林公子,你可还记着我生辰是多久?”

    “我记得是在五月初左右。”

    每年她过生日,林栩必定全城到处给她搜罗珍品,今年林栩记得是给送了一只白玉簪。

    “咯咯咯,”素羽此时发出了一阵低笑,原本如仙乐的声音,此时在林栩耳中却分外瘆人,“是五月初五,七年前的五月初五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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