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不小，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啪的响声，给入睡过程造成严重干扰，林凯正准备把窗帘拉上，忽然看到网咖三楼的灯还亮着。
丁野贯彻实用主义，租的房子就在网咖后一幢楼，来去只要五分钟，开窗喊一声，对面就能听到。
已经深夜1点了，冯岚还没有回去吗？
她的状态很不对。
平时她话虽然不多，但是训练复盘的时候都会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可这两天基本就是团队背景板，rank的时候还好，休息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坐着沉默发呆。
像一个没灵魂的机器人一样。
年轻人的烦恼一般都围绕着钱和感情，林凯作为过来人，猜测冯岚这种状态百分之九十是后者。
电子竞技是时间吞噬机器，她根本没有条件结识新人，那症结估计还是她那个前男友。
初见时，她明明急需抓住那一丝巧合的机遇，却冒着留下印象的风险来索要视频。
或许在她的意识里，前男友的梦想比她的机会更要紧。
慢慢地细细地分析她的状态，林凯撑着伞走入深夜的雨中。
“怎么还不回去？”
男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冯岚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看到林凯推开训练室的门。
她这次非常坦然：“回去也睡不着，干脆再坐一会。”
“你这样下去离猝死也不远了。”林凯坐到沙发上，点了根烟，“聊聊吧，有什么困难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我看你状态很不好，这样对比赛也不利。”
冯岚沉默许久，随后端起水杯坐的他的沙发对面。
她皱着眉头，问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林凯，你当初为什么选择电子竞技？”
“原因有很多。”
职业生涯中，每当遇到挫折的时候，林凯都会思考这个问题。
“一开始是对游戏的沉迷，然后是野心和狂妄，最后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和无路可走的迷茫。”
“养伤期间，我想了很多以后要做些什么，我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可是电脑里面的制图软件早就损坏了…刀塔地图我熟悉它每一个角落，老家的卧室是什么陈设我却不记得了。”
说起这些，林凯的脸色浮现出短暂的痛苦和神伤，随后又恢复成了然清明。
“正式退役之后，我又拜访了很多退圈的朋友，想从他们那边得到一点思路…得出的结论就是，我恐怕已经离不开这个行业了。”
他的未来只剩下这个方向了：“粉丝戏称中国刀塔需要林凯，实际上是林凯需要刀塔。”
长话短说，一根烟的时间也就够了，许多心酸感慨就在烟雾中散去，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你呢？为什么？”
为什么？
那是谭敏之离家的第二天，谭父找人修好了他的电脑，大家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些他离去的线索，却在f盘的一个文件夹里，找到了大量关于电竞产业的新闻和论文。
这是谭敏之悄悄收集起来，想用来说服家人的资料，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蓄意多时…
她还在他的度娘帐号里面看到他求助询问的帖子。
冯岚忽然明白了，两个人选择的未来，可以说是南辕北辙，分手其实已经到了必然的地步。
她自责于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和想法，也曾在心里视他平时的表态如儿戏，没想过顽劣的少年也有意志坚定的时候。
她也在网上发贴问过，该怎么挽回这段感情。
纷纷扰扰的留言里，有人说：“这人就是欠教训，把他的游戏id发给我，每一局游戏都杀他二三十次，这春秋大梦就该醒了。”
她看着谭敏之留下的游戏账号，里面有他积攒多年、琳琅满目的皮肤装备。
但是他离家之后再也没有登录过，这个账号也被他留在过去。
刀塔玩家千千万，哪个是他？
也许进入职业圈，总有一天她会再遇到他。
为了张阿姨和谭叔叔的焦心悔恨，她逮到他一定要先好好教训他一下。
然后陪着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
现在好像，规划最终的后半段已经没必要了。
冯岚双目空洞，神情木然，她停顿了很久很久，才缓缓说：“教训前男友。”
林凯一时间哑然失笑，现在小年轻谈恋爱的方式，他有点看不懂。
他劝说：“如果做一件事情，初衷却是为了他人，你是做不好的。前途未卜，人心易变，小姑娘不要太恋爱脑。”
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是那百分之的灵感，是万万不能缺少的。
她的天赋、技术、勤奋，她在solo方面独一无二的直觉和敏锐，都让她剑指国内第一中单的宝座，磨合好队伍，新秀联赛一定是她大放异彩的舞台。
那些俱乐部之前拒绝她，之后一定会后悔莫及。
她像一轮生机勃勃的朝阳，冉冉升起，未来有无限的可能。
她的这双手，在上帝造物的时候，一定得到了很深的偏爱。
“我个人的经验，我觉得人不能离开他的天赋领域，否则也只能泯然众人。而发现自己的天赋，也是很困难的，不是每个人生来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林凯收回目光，闭眼仰靠在沙发上，几年的职业生涯如同浮光掠影，在心中漫过，不由地感慨万千。
他斯条慢理，又势在必得：“就拿我来说，我既然有了成绩和积累，就不应该放弃这个大好的条件，刀塔是个好游戏，是我的青春，它已经在我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了，我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一定要在国际最一流的赛事中成功登顶！”
此时的林凯和平时不太一样，冯岚看到了他平时深藏的狂妄、执着、无畏。
这是应该是每个职业选手近乎本能的追求。
相比于他，冯岚觉得自己的初衷实在是过于渺小。
“我和丁野准备在年后组建一个自己的电子竞技俱乐部，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到队伍里来。”
林凯给了她一个更完美的复仇方案。
“比前男友更快拿到世界冠军，算不算远远地将他甩在身后，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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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住处，已经是凌晨3点了。
机械地洗漱完，冯岚躺进冷冰冰的被窝，闭上眼睛，谭敏之的照片和林凯的战队邀请交替在她意识里出现。
情绪又开始逐渐低落，她翻出手机，点开廖婷婷的微信，试探性地发了一句“在吗？”
廖婷婷很快给她打了个电话，听到她困顿慵懒的声音，冯岚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
“什么，你不准备继续打比赛了，为什么？遇到什么挫折了吗？”
廖婷婷听到她的说辞，说话语气都变清醒了。
“忽然提不起劲，很厌倦，还有觉得没意义……”
冯岚不敢把真实原因告诉大小姐，怕被闺蜜按头暴打。
“很累我可以理解，但是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廖婷婷在电话那头一本正经地说：“上次你打败george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个当职业选手的姐妹，实在是太酷了，冯岚，你太酷了。”
“因为你的关系，我这段时间着重研究了一下电子竞技这个行业，才知道我的姐妹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就像2010年那个事情，他们为什么不去解决犯错的经理，却开除受害的女选手，明明没有禁止女性参赛，却不再培养女选手，这个电竞大环境真的很恶臭。”
“女生，做主播，做陪玩，难道不能做职业选手吗？他们直接斩断这条路，却又嘲笑女生不行。你上次那个视频，网上一水再说美色误人，虽然看得出你操作过硬，却很少有人真正相信你有打败george的实力。”
“这是偏见，这是歧视，我不服气，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他们的看法。但是你有啊，冯岚。”
“如果有一个女生能够拿到冠军，是不是可以让他们正视电子竞技里的女选手，是不是可以有更多女孩也敢于追梦，是不是在网上有人说女生就是玩不好的时候，她们可以说一句那个谁谁谁也是女生，实力吊打你们这些臭喷子一百条街。”
“所以不是没有意义的，你在做的事情简直是创造历史，意义非凡。”
大小姐的话永远简单粗暴，但是有什么东西，在廖婷婷的话语里熊熊燃烧。
“冯岚，你已经是我在现实中最崇拜的女生了。有了我这个忠实粉丝，还有lucy和linda，我们永远都支持你。”
……
廖婷婷奋力地给闺蜜打了一小时鸡血。
“天才总是敏感又脆弱，我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迷茫的……要是还有其他事情想不通再给我打电话，我就是你的打气筒，永远为你加油鼓劲~么么~晚安~。”
“谢谢，晚安。”
冯岚放下手机，擦了擦眼角的潮湿，感到有一股暖暖的力量又重新注入了身体。
逐渐放松下来，她很快进入沉睡。
居然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