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子规啼 >第16章 鏖战
    阜阳坡。

    被困多日的元军主力,仍旧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与赵军疲惫地焦灼着。天空暗沉得如同洗墨江的水,乌云压城、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不久大雨又倾泻而下。一时间,风声、雷声、雨声、水声和士兵的喊杀声汇于一片,简直要把本就丧魂落魄的元军残兵给淹没了。

    雨,一直下。血,一直流。圣洁的雨露冲刷掉一切痕迹,洗净一片片猩红的惨状。但哪怕就是这般,散落得零七碎八的尸体残肢、被踩踏压瘪得变形破碎的武器铠甲、破碎的战车、倒地的战马、连暴雨狂风都浇不灭吹不走的火光和焦尸的味道……充斥在这一小小的阜阳坡,诉说着一个残忍惨烈的故事。

    “白昕淮,听令。带着后翼人马突围,我和左翼断后。”马匹已被砍杀的元军主帅白启,正单膝跪地用平时里最心爱的刀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才不至于倒下。白启的整个右腿被砍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

    “父亲!”白昕淮撕心裂肺地朝白启喊着。

    “我是元帅,给我服从命令!走啊!”白启说得急了,伤口被撕裂开来,从口中吐出鲜血,血将怀中幺女给的贴身平安符染得通红。

    “不,不不,不可以!”

    白昕淮还想往父亲身边冲去,却被副将一把揽腰抱住:“将军,你清醒点!将军!”喊着喊着,却也已是泪流满面,泪水将脸上的血水和污垢洗出一条条更深的流痕。

    “啊!————”

    白昕淮仰天长啸一声,一转头向反方向冲去,眼中泪水在决绝转头的那一刹那,从眼眶飙出,洒落红色的泥沙上,悄然无声。

    “后翼将士听令!给我杀!——”

    “杀!——”一队杀疯了的将士们,向着阳光升起的方向涌去,留下滚滚泥沙,和逆光的背影。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白启努力睁开没被砍伤的眼望着远去的长子的背影,闪烁着微光,眼角留下血水。但也就那一眼,重新低下头闭了眼。再睁眼,他已化身嗜血的猛虎。

    大吼一声,支撑着长刀,弯起膝盖,竟重新支撑着站起。

    “元帅!“唐忠见自家元帅重新站起,一时激动,斗志更勇。

    “左翼将士们!跟我一起杀出去!杀!——“

    这是一支怎样的队伍!鬼魂见之都为其哭泣,山河视之都为其破碎。

    鲜血染红了大地,更染红了士兵们的眼底。士兵们踢开脚边的或是友军或是敌军的尸体,大声吼叫着,嘴角甚至飙出血来;右臂插入箭矢,便用那不熟练的左手死命地砍着,面目狰狞,像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鬼…鬼啊!啊——”赵军将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抱头鼠窜,鬼哭狼嚎。哪怕一个个被领军夏敦斩杀,但还是一个个向后逃着,逃兵斩立决的命令都阻止不了他们直面疯魔般元军铁甲军的恐惧。

    白启用衣袖抹抹额前的血水,抬起头用唯一的一只眼看看照耀着红色土地的红日,耀得睁不开眼来。

    天晴了啊。

    不知道她的那一边看到的太阳,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血红呢?

    他挥舞着长刀,用鲜血和生命画画一般,那颗盔甲下面永远不曾低下的头颅,是元国的希望,是将士们的曙光,更是永不坠落的旗帜。

    ……

    筱翾醒来,便是这样一幅光景。

    斑驳破碎的泥墙,上面有着零稀暗红的印记,杂草从墙缝中顽强地长出来,覆盖在暗红的血色上,却又被松散的墙灰,染上黄土的尘埃。地上有些许杂草茅堆,早已被躺压得干瘪软塌,再难保暖,其间更是藏污纳垢,血迹都已经发黑,仿佛烙印在上面。空气中更是弥漫着恶臭和死亡的气味。

    筱翾一阵反胃,但腹中空空,也只吐出些许酸水。

    “喂,吃饭了。”狱卒将饭菜放在她牢房的门口,便又匆匆赶往下一个牢房。

    她端起饭菜,倒是惊讶,本以为这牢狱这般破败,伙食更是不用想。但眼前的饭菜好歹还算干净新鲜,虽只是一个干瘪的馒头和飘着两三米粒和破败菜叶的水粥。

    她死命地啃咬着馒头,像是在撕咬着敌军的肉。啃咬着啃咬着,她的眼泪就开始涌出,整个人瘫软在地。凌乱的发丝,脏乱的衣裙,灰头土脸的凄惨状哪还有曾经侯门千金的半点模样,唯一尚存的便是那将门的风骨和永不放弃的顽强罢。

    她已经猜出自己身在何处,更猜出这伙人掳自己的目的。想到这,筱翾眼中透出不曾有的冷静和决绝。

    肩膀的疼痛已经麻木,箭矢的头被刘邺砍下,剩下的木桩部分还留在体内,伤口被残余的木碎刺得血肉模糊,时不时牵拉伤口时又会将撕裂出新的创口,流出鲜红的血液。

    但她已无暇顾及。

    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瓷碗用力摔碎,捡起一片锋利的瓷片,掌心被割裂出一条血痕,但她却愈发握紧掌心,仿佛只有这般,心中的痛才能更少一些。

    “爹爹娘亲,女儿不孝。”

    “大哥,你要好好的,嫂嫂还在等你呢。”

    “二姐,我多想…再吃一次你亲手做的杨花糕啊。”

    “三哥,不要怨我,就再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

    “阿兄,这次翾翾不会再恼你了,但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啊,好好活着。”

    奸诈赵人,想挟持我来威胁父兄,想都别想!说罢,拿着碎瓷片向手腕深深地割去……

    ……

    赵军军帐内。

    “报——将军,太子急令!”傅佑元将令牌和手书上交给郑悠尧,“太子密令,假意放元军出阜阳坡,于二里外的阜阳岭我军伏击处,一举歼灭。”

    郑悠尧冷冷盯着傅佑元看了两眼,接过手书和令牌,左右查探一番,抬眼再看一眼傅佑元,半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瞧你面生得紧啊。”

    傅佑元心下一紧,但面上却是不动分毫:“小人是太子身边的斥候,大人自是没见过。本应元帅身边的斥候和将军往来,但军务实在紧急,元帅正自顾不暇,太子做主,便派遣小人前来报信。”虽说赵毅是赵军元帅,但赵太子同样也是此战的督军,此战分左右战区,太子正好有左区的领兵权。

    沉默片刻,郑悠尧开口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傅佑元心下一松,欠身默默出账退下。

    “悠尧,你为何不杀此人?”贺兰疑惑。

    “与其让元军知道我们已识破其计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给他们致命一击。”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