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村要说最有福气的人便是柳嫂子。她生养一子,丈夫硬气,婆婆闹不到她身上。那孩子也出息,年十二就中了秀才,还是杨柳村独一份的秀才。

    现在,河里冲来的贵人还住家里头。

    张家媳妇在家准备晚饭时又是长吁短叹。

    她怎么就没那么好的命呢?贵人也是靠过她怀里的,怎么就不……

    “老大家的,饭好了吗?”

    听着屋里头一声吼,张家媳妇停止了做梦。

    杨柳村人念叨着半日的贵人,此刻又在桂树旁,在水井边,呼噜呼噜往肚子里灌水。

    “女郎……”柳婶婶急得直晃悠,又不好将瓠瓜瓢抢过来,“已饮了三瓢,停手罢,我去揉面……”

    “让婶婶担心,我口干,多饮两口。”江淼淼苦着一张脸,肚子也是装不下了。

    柳婶婶知晓她是金贵的人,见她打了个不甚雅的饱嗝儿,轻轻接了水瓢,又低声道:“女郎衣裳有些湿了,不如晒晒?”

    “好。”江淼淼抬头望了望西山上的太阳,抱头蹲在井边。

    柳婶婶小跑进屋搬了小竹凳,就放在桂树旁,搀扶人去坐着,而后快步回了厨房,揭开米缸盖子,舀了足足的面粉。她边揉着面团,边探头看着桂花树下那位女郎。

    方才屋里头那声异响,应是女郎将手镯磕坏了。她将头上首饰通通拆了下来,端端正正摆放在桌面,很像悠哥儿晒书时,一样齐整。

    柳婶婶避嫌退了出来,随后女郎也出来,问了句“今夕年月”后直奔水井,打水的姿势虽有些笨拙,也算顺利提了一桶。

    原以为女郎只想净面,却猛然灌了许多井水,该是想家了罢。

    江淼淼确是想家了。她冷静分析了近日的行程——端午节放假三天,加上年假、周末,共有十天。

    初四到初六在家陪父母过的。

    初七回的小镇,下午就在镇上扫荡美食,顺便帮邻居阿婆拎糯米回家。

    然后,她去摘薜荔,准备做凉粉。猫在她身后叫了一声,紧接着被雷劈了。

    随后,她在荒山野岭,又在山脚下被牛撞没了?

    现在,五月初二,在杨柳村。

    可是,五月初二她明明在加班。她是加班太累睡着了,所以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如果这不是梦……

    江淼淼烦躁挠挠头。不对不对,这事太离谱了。

    神思恍惚时,腹内抽动,她心头一喜,奔到柳婶婶面前,“婶婶,我想……”

    见她捂着肚子,柳婶婶意会,领着人到后院的茅房。她不知道贵客的茅房是何样,但知道里头。

    柳婶婶拘谨笑了笑,“女郎,受罪……”

    江淼淼推开柴门,撩了衣裙,解决生理需求。

    气味是不大好,但不影响三急。

    她心里默默数着,还没到三,心里最后的防线便塌陷了,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到茫然无助。

    她捧着脸嚎啕大哭。不是做梦。梦中有此意,她绝对会醒的。

    柳婶婶不敢走远,听到震天的哭音,马上过来敲门,“女郎……女郎……”

    里头回应她的只有绵绵不断的哭声。

    【宿主,想想高兴的事,至少你活着……】薜荔也看不下去了。虽然它没有五感,但蹲在茅房一刻钟,想想也不太美妙。

    “可是……”江淼淼愤愤然,一条一条数着,“为什么是我啊?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大家说我小时候是个好孩子,长大了也好好学习,毕业了努力搬砖……”

    【根据饿死鬼系统法则第一条:无论任何情况下,只能挑选往生者参与。正是宿主有功德……】

    “啊呜呜,这不是欺负好人吗?亏我以前那么努力存钱……”

    【这您放心,存款已经按物价兑换给您。】薜荔开始兢兢业业复述法则第二条,【宿主生前资产几何,将以不同时代的购买力衡量,乘以十倍折现。】

    江淼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抽一抽的。

    存款,磕坏了。

    五千两,碎了。

    【叮……自动检测到躯体血液循环不畅,肺部吸入过多不可名状气体。】

    【宿主,薜荔建议您——先出去?】

    江淼淼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悲愤交加。“那你是男是女?你都看了我蹲厕所。”

    【……薜荔无人间男女之别,更无五感。】

    “你明明是个大叔音!”

    【宿主,这个声线是系统的默认设置,在新手操作入门指南时,您没有选择更改,现在没有更改权限。】

    大叔音的薜荔拂了衣袖,无奈飘浮着。

    宿主时时刻刻在提醒它,前面的入门操作引导,它白教了。

    江淼淼眼泪又止不住往下淌。那时候她还开开心心的,以为做了个救赎的美梦。

    【宿主,异世不苦,天地商城,应有尽有,只要有愿力点……】

    “闭嘴!”

    【……】薜荔极其听话闭嘴。没事,宿主终于认清现实,愿力还不是随口就来?

    江淼淼艰难穿好亵裤,又抹了一把眼泪才出去。

    从容如山中幽兰的女郎,沦落到眼睛红肿,泪痕斑斑。

    “让女郎……受罪……”柳婶婶满脸通红,愧疚和焦急都掩盖了原本的苍白。

    江淼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无声无息落下。她情难自禁抱了抱这位过于良善的妇人,又是号啕大哭。

    也许婶婶才三十多岁,却苍老得如五十老妇。家中本就艰难,还要伺候自己这个娇气的“贵人”。

    柳婶婶双手都是面泥,不敢污了女郎金贵的衣裳,口中喃喃道:“女郎莫伤心,家人也盼着女郎归家呢……”

    江淼淼哽咽不成声。她再也归不了家了。

    “过两日,悠哥儿回来,女郎问问他,府城可有人在寻女郎。悠哥儿能讲官话,定能寻到女郎家人。”

    “嗯……”江淼淼除了应这一声,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怎忍心告诉她,即使会讲官话,也寻不到家人?

    清淡的皂荚味奇异安抚了飘零人。江淼淼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外婆身上也是带着皂荚味的。

    她不好意思撒了手,后退两步,声音沙哑致歉:“过于想念家人,做出怪异之事,让婶婶担心。”

    “无事,我去做面条给女郎吃。”

    江淼淼跟着她回到前院,照旧打了一桶水上来。借着水面,首次看到自己的容貌,脸似乎还是她的脸,只眼睛红肿,水面也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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