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村。

    有好几个孩童在村口等着,听说了今日有肉吃,早早捡好柴,守着肉几时回来。

    结果没有等到肉,却有好多生人,有机灵的先叫起来了。

    “快跑啊!”

    “跑啊有坏人!”

    “告诉村长,拍花子来了!”

    最前头的是刘大郎的马车,里头放的是最精贵的缎布。

    本想找个孩童打听,谁知个个跑得和兔子一样快。他们只能自己入了村,找了户人家问村长家在哪里。

    早先见了车队的孩童,有胆大的随手摸了门后的扁担。就看看,拍花子能抗过扁担不?

    扁担还没派上场,大壮他们的牛车也到了,也被堵着了。

    柳悠之跳下车去,见个汉子在和叔公说话,背影颇是眼熟。

    七叔公见他们回来了,脸上笑容更深,“悠哥儿,这位是刘大郎。”

    被引见的二人面面相觑,刘大忙拱手作礼:“柳秀才。”

    “刘叔又见外了。”柳悠之也还了礼。

    七叔公纳闷问:“你们,竟认识?”

    “认识认识。”刘大性子豪爽笑着,又道,“从前在陈夫子家,时常见着。”

    七叔公没理清为何女郎派来送礼的人怎么又和悠哥儿夫子有旧。

    柳悠之颔首,缓缓说道:“山路不好走,请刘叔入内歇歇。”

    刘大郎一笑,“那打扰了。”

    村长家院子宽敞,众人都被迎入内,灌了好些清凉的井水。

    七叔公请刘大郎去了后院,将消暑的金银花茶递过去,“女郎可好?”

    “安好。”刘大起身接过,也不拘束,一饮而尽。他将随身那包碎银子放在桌上,解释说:“蒙女郎看重,托俺买了布匹、米面、肉食,这是碎银,共有六十六两,图个吉利。女郎说,不知有几户人家,若是分得不匀,还请见谅。”

    七叔公饶是活了七十岁,也不曾见过这么多银子。白花花的,亮晶晶的,可真晃眼。他咳了咳,才道:“女郎,实在客气。”

    “女郎还有句话……”

    “请说请说……”

    “她说,有位叫大牛的小郎君,待她很是赤诚。他身板小,想来不费太多布,能否给他多做一身衣裳?”

    “自然自然。”七叔公忙站起身,往外头喊了一句,“大壮,大牛呢?叫他进来。”

    “好嘞!叔公等着。”

    柳悠之默默放下瓷杯,将那包银子扎好,心道:被那头傻牛说着了,那位女郎,确实不太会过日子。

    这样打眼的事,竟也做得?

    或是,家中不懂事的管家吩咐的?

    杨柳村不用下地的孩童几乎都围在村长家,好奇看着那一车车的东西。大点的径直跑去地里,说那位女郎真的派人送东西来了。

    大壮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大牛,问那些小的,都说没看到。他抹了脸上的汗,去后院和叔公说:“叔公,实在是不知大牛去哪里了,不在外面,家里也没有。”

    七叔公听后,朝刘大郎说:“那孩子爱跑动。郎君辛苦了,就留下吃饭,待会儿叫他来见。”

    “俺一人也就罢了,那些伙计却是借来的,实在不好耽搁。俺去把东西卸下来。”

    正起身要走,刘大一拍脑袋,又道:“瞧俺,差点忘了,女郎还说,有位柳娘子和阿婆,待她极是亲和,叫俺也问句安。”

    大牛是孩童,女郎有私心,可以直言。可大人,只能隐晦暗示。

    悠哥儿揣着手,想起那日在灶前,她莽莽撞撞问询女户之事,问询乡试之事,忽而不知俗务,忽而又开了窍似的。

    七叔公自然也懂这个意思,笑道:“说来也巧,那位柳娘子便是我们悠哥儿母亲。”

    柳悠之敛目,拱手一拜,“有劳记挂,家母诸事安好。”

    “那便好。”刘大郎哪敢受礼,连连鞠躬。

    众人去了外头,大壮把看热闹的人拨开了,才请刘大郎上前去。

    刘大郎指挥着人安置好东西,柳悠之作势请了他上门喝茶。

    正巧,王二婆和柳母在屋里头说话,“女郎啊,可真是最和善最贴心的贵人。”

    “是……”柳母仍苍白着脸,笑了笑,继续手上的针线活。女郎家中如此大方,许是待她还好罢?

    柳悠之听得二婆婆在,先在庭院问了,“不知刘叔怎与女郎相识?”

    秀才相询,他有意告知,但已得了女郎嘱咐。刘大颇是无奈,只好道:“也是偶然间的缘分,呵呵……”

    柳悠之微微一笑,不强人所难,只再多问了句:“她,已随亲友归家?”

    “自然……”刘大继续呵呵笑着。

    等他入了正屋,那柳娘子也犹豫着问:“女郎,可归家了?可安好?”

    “自然……都好……”刘大挠挠脸上的胡须,他素日也多与人胡扯,怎今日这般不利索?

    杨柳村的人追着车队,送到村口。

    柳悠之也在其中,刘大极是感动,连连拱手,“劳秀才送俺,天热,回吧。”

    “路上小心。”柳悠之面白,已晒出了些红。他朝周围扫视一圈,不出意外,墙角有颗黑溜溜的脑袋探出来,又极快缩回。

    直至最后的毛驴不见踪影,那个脑袋也没出现。

    柳悠之喟然长叹,缓步行到院墙边,这头傻牛还抱着个竹篮哭着。他撩了衣袍蹲下,“怎不来见客?”

    “唔……”少年拨着那包桑果,哽咽难言。

    “女郎,托人买了布,说是多给你做身衣裳。”

    “呜呜……”少年终是抬头,眼泪汪汪,“那,鹿鸣呢?”

    柳悠之目光落在他身上那身破麻衣,平静道:“她也送了银子来,或许就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鹿鸣呢?”

    “也有很多肉。回去吃顿肉,再洗洗澡,好好睡一觉,明日便有新衣……”

    “你……都是骗子,我讨厌你们!”大牛眼泪啪嗒落在那包松散的桑果上。他抹了把泪,又抱着竹篮跑了。

    直到午后开席,大家都没找到他。

    席上有足量的肉。七叔公大手笔叫大壮割了三十斤,刘大郎又拉了一只猪来。

    老村长让王二婆看着处理,或是今日吃了,或是配山货炒了,一家一户分点回去。

    白花花的猪肉,又熬了几锅黄亮的热油。

    杨柳村洋溢着过节的氛围,大牛的眼泪,也鲜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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