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步落定时，少年段成璧的声音同时响起。
虞渊回头，挑眉看他。
少年藏于衣袖下的五指握拳，墨黑眼瞳中光芒幽深，莫测如无垠暗海，他道：
“剑可以先给你。但有一个条件，你和我娘缠命线，性命相连，她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虞渊脑子抽了才会和一个幻象缠命线，幻境一崩，他的死亡率不就成了百分之百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命线是双向的，我要是先一步死了，你娘也活不了？”他反问。
“你命大，死不了。”少年段成璧不知哪来的自信，
“况且我的要求只有今夜，等天边月亮出来，命线会自行解开。”
未昀城永不见天日，所以魔族将月亮隐没时称作夜。
“我需要的是能尽心保护我娘的人，若连这点要求都做不到，那便好走不送。”
这是少年段成璧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富贵险中求，心知对方不会再退步，虞渊只能咬牙同意：
“先带我去取剑！”
“剑就在你脚下。”
“？”
虞渊往后跳开一步，低头，蹙眉盯着地上浅草看了好半晌，才摸索着伸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疑似“剑”的棍装物。
好一招灯下黑。
谁能想到千百年间引起无数能人疯抢，甚至让魔尊也入井来取的绝世神兵，居然会被少年时候的他当垃圾一样丢在草丛中。
他捧起那柄剑，细细打量，非但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眉头反而越蹙越深。
寒碜，太寒碜了。寒碜到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么多人死在井下就是为了抢这玩意儿。
与当初在魔尊手里杀鸡时不同，此时魔剑周身布满红锈，剑刃钝拙浑圆，几乎砍不了任何东西。
虞渊比照从蛇腹中重回身边的物理学圣剑，心底默默给它取了个比魔剑更加贴切的名——“破伤风之刃”。
就这红锈绿苔蛛网灰尘遍布的模样，不捅人则已，一旦捅进去，便是妥妥的附魔攻击，伤害加成。
他想起剑灵“挥剑斩幻境”的言论，握住被锈蚀得看不出原样的剑柄对着空气舞了两下。
一秒，两秒，天地没有剧烈震颤，黑暗中也未曾洞开一条出路，就连墙角嶙峋梅骨也静悄悄不动不摇，看起来不受丝毫影响。
唯一的改变只有少年段成璧，他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打量虞渊，有点后悔挑选了个这么不靠谱的合作对象。
偏偏对方还恶人先告状：“你不是拿假的来唬我吧，是不是把人当傻子？我告诉你我可真会生气的！”
少年段成璧忍无可忍：“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虞渊也只是随口说说，并不觉得少年段成璧会拿他娘的命开玩笑，只能将剑没有作用的原因归咎于斩的时机不对或者干脆就是剑灵在骗他。
但剑已到手，他也不打算违约，与凌如霜缠了一夜的命线后，掏出全身家当开始在院中布阵。
他此趟下山前，因害怕遇见原著修罗场不慎阵亡，特意把昆山天品符师赵两仪近日炼废的符箓全部带在身上。
两仪师叔斯斯文文，因先天体弱，性子又极内向温吞，不大爱见人，常年在外门寄空山后山上独自炼符，昆山弟子对这位传奇符师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就算他本人站在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出。
初见师叔时，虞渊见他相貌年轻，说话时又吞吐犹豫，不敢看人眼睛，像是心虚，便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的摸鱼达人，冲他露出一抹“我懂”的微笑后，日日来此躺着看他炼符，同他胡天侃地。
因存在感低，长达三个月都没人发现他偷懒，倒是与那位师叔混熟。
偶尔虞渊向师叔传授自己的摸鱼大法，师叔教虞渊两手写符之道，生活乐无边。
孰料好景不长，某日摸鱼结束，大家各自回巢，师叔竟将他叫住，原因是被虞渊的“大毅力”打动，说要收他为徒，将本事倾囊相授与他。
直到这时他才知这位师叔竟是修真界三位天品符师之一的赵两仪。
他一听这还得了，自己本来就是混日子的，只想随便学些皮毛玩玩，不打算真学符道，而且他有师父。
但他不敢对两仪师叔说，因为听说师叔体弱，随便一刺激就得吐血。
于是他只好去求助掌门，将自己为了躲懒常年混迹外门的罪恶行径统统交代，希望掌门出面同两仪师叔说说，别因为他耽误了两仪师叔。
意料之中得到掌门怒斥一顿，但怒斥完后，掌门也不敢和师叔说明真相，因为师叔固执且体弱，他也怕把师叔气死。
于是经过长老们三天三夜的商议。“罪徒”虞渊变成了虽学剑道却仰慕符道的刻苦弟子。他虽然有了师父，但可以白天练剑，晚上写符。
两仪师叔知道后，虽然有些失望，但他真心喜欢虞渊，因此虽然做不成师父，对于能教他依旧很高兴。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皆大欢喜，除了虞渊。
自那日后，他白天打坐练剑，晚上画阵写符。为防他再次偷奸耍滑，掌门特地派了个傀儡专门盯梢，敢稍稍走神就是一顿好打。直到今天，那段时光也还是他想想就能做噩梦的程度。
惊悚程度一度超过他上辈子被段成璧杀害瞬间。
因两仪师叔致力研究新型符箓，他俩又常混在一处，故而他将废符悉数给了虞渊当玩具。
这堆废符功能未知，威力未知，使用起来就和开盲盒一样刺激，伤人还是伤己全凭天意，因此虞渊也不敢轻易使用，怕敌人还没动手，自己就先把自己灭了。
此刻他用仅剩的灵石布了个简单困阵后，便与少年段成璧将一堆符箓分了。
反正他的目标不是困住凌辰，而是拖到魔尊前来。魔尊不可能看着自己亲娘死在眼前，到时候凌如霜活过今夜简直易如反掌。
而少年段成璧看了地上粗陋的困阵后也没多问，他相信虞渊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时间如老梅树上的枯叶，被朔风一卷，便飘飘悠悠地向下零落。
待叶触地时，宫苑的厚高黑墙外，终于有脚步声响起。
虞渊猫在假山后，少年段成璧伏在房梁上，双方听闻动静，同时屏住呼吸，精神高度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