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洋洋洒洒下了一场大雪,过了十五天气回暖,积雪消融,屋顶上树杈上的雪都半化了,湿淋淋的往下漫延。

    西六宫司礼监衙门的小院里,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太监宫女们挤挤挨挨的扒在正房的门边,纷纷探着头往里瞧里头一动不动的人影。

    “这是谁?”戴鹅黄绢花的小宫女好奇的偏着头问。

    身旁的同伴一指旁边的一个小太监,说:“不知道……是小六子发现的,他说这人天天学,自从咱们来了就没停过。”

    “这个老公公可严了!”,被指到小六子顺着接过话,压低了声音:“一个动作没做好,要抽十下手板心的!”

    围了一圈的小宫人们一齐害怕的打了个激灵。

    他们都是今年新从宫外采买来的小宫人,按例要在司礼监学习满一个月的宫规,稍有差错,就要被教导的公公嬷嬷们敲手板心。

    比小指头还细的竹竿,一层层拿纸浆了,硬梆梆抽在手上,掌心立马浮起一条贯穿的红痕,疼的恨不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更何况是连抽十下。

    “那可真可怜……”

    “可怜什么?”,一群人后头站出来另一个戴粉红绢花的小宫女来,仰着头斜眼扫了一圈,语气带着卖弄:“人家学的可不是奴才的规矩,是宫里娘娘的规矩,也用得着你们可怜?”

    “噗,”戴鹅黄绢花的小宫女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她说:“你看她,学规矩学傻了!怎么可能!”

    “就是就是!”

    “对……”

    一看周围几个人都笑起来,戴粉花的小宫女也带上了急躁:“你们笑什么?我姨妈是宫里的姑姑,这些东西我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准是你看错了,”,小六子跟着帮腔,问道:“你看他明明是个太监,怎么可能学娘娘们的规矩?”

    “这……”

    没等她答出来,屋里走出来一个抱着佛尘的太监,瞪着眼扬起手里的佛尘一下狠狠抽在最近的小六子身上,对着他们怒喝:“去!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哪里来的小兔崽子,这么没规矩?!”

    围成一团的人吓了一跳,顿时鸟兽四散。

    门外叽叽喳喳的人声渐渐远了,屋内又恢复了满室寂静,元折柳双手扶在腰间,半蹲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

    汗珠顺着少年的额头往下滑,经过颧骨,脸颊,汇聚在他尖尖的下巴上,摇摇欲坠,半晌,终于还是落下来,洇湿了少年脚边的青色地砖。

    元折柳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浑身肌肉酸软,双脚麻木,浑身剧烈的摇晃起来,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一把乌黑的佛尘柄轻轻靠在元折柳的肩头,尖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小主,您看看香,眼见就要熬过去了,这时候儿功亏一篑……可不值当。”

    不远处的桌上,一根长线香插在铜质小香炉里缓缓燃烧,已经燃尽了大半,一段长长的香灰积在香头。

    身后的人走上前轻轻一弹,那长段的香灰整个断下来,落在香炉里。

    元折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忽视全身的酸痛,稳稳蹲住了。

    元旦那日后,元折柳再醒来时,入目是全然陌生的房间,只有一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的公公站在他床边,元折柳听见一旁的小太监喊他“张公公”。

    元折柳瞳孔猛地收紧,顷刻间想起了他是谁。

    自从元折柳进宫那年,司礼监里主管新入宫的宫人们宫规教导的就有一位“张公公”,近十年前他就是出了名的严苛,变着法子磋磨人,。

    似乎他还有些变态的癖好,当年和元折柳同一批的宫人甚至有不堪折辱投井自尽的,听说那孩子捞上来的时候身上满身青紫……

    因为严苛,反倒被他训出不少得力能干的管事,却也树敌无数,因此直到现在也还是个教导公公。

    张安看他醒了,站在床边给元折柳行了个礼,脸上皮笑肉不笑,捏着嗓子说:“小主,您醒啦,奴才张安,奉皇后娘娘之命教您学学规矩……”

    他脸上的表情阴狠中隐隐带着几分兴奋,让元折柳不寒而栗,推拒着紧紧蜷缩在床内侧。

    见无声少年抵抗,张安猛地狰狞了脸色:“这是皇后娘娘懿旨,小主还是识时务为好,早点学完了您也好回去伺候陛下……”

    “不……”,元折柳敌不过内心的恐惧,挣扎着爬下床,他才受过伤,脚步虚浮发软,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去,却被几个太监七手八脚的拦下来,绑回了床上。

    “不……”

    司礼监的小院院墙并不高,每日也总是人来人往,可对元折柳来说却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固,宛如一道他永远也越不过去的鸿沟。

    每日白天的日程张安给他安排的很满,都是宫中妃嫔的各级宫规,一站一坐,行走端杯,一切繁琐细节皆要学习。

    一有错处,那细细的竹竿抽在手心上,连着整个手臂都火辣辣的烧起来,张安的劲道使的巧妙,抽完丝毫不显红肿,却好似皮下的筋肉都被抽散了似的疼。

    拿上好的膏药敷上,第二天就能好全了,接着再抽,每日如此。

    元折柳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直到在某一晚被人匆匆忙忙叫起,一位嬷嬷带着两个小太监站在他门前。

    那嬷嬷上下打量元折柳一番,侧头对身后的太监吩咐道:“先给他脱了。”

    元折柳骤然恐慌起来,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却抵不过那两个人的力量,被剥的赤条条捆在床上。

    接下来的记忆都虚幻了,嬷嬷的力气很大,面无表情地摁住他不断挣扎的手,像打量一块毫无生命的肉一样打量元折柳的全身,包括他残躯的下,体。

    元折柳只记得自己似乎整个人从内到外的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保他完完全全的“干净”。

    这还只是第一回。

    第二天元折柳就知道了,那是专门来教授他“房中术”的嬷嬷。

    元折柳震惊过,羞耻过,歇斯底里过,最终却都归于麻木。

    他像一只鸟儿,被人剪去了羽尖无法飞翔,只能按照雇主的喜好修建羽毛,被人驯化包装,只为某天送出时能博主人一笑。

    学规矩的屋子窗边偶尔会光临两只真的小鸟儿,站在窗棂上“啾啾”的叫上两声,再扑棱扑棱的飞走。

    张安每教一条规矩,都要他不间断的练习,甚至点上一炷香,让他保持某个动作一动不动。

    每当这时候,元折柳都会悄悄把注意力挪到窗边的小鸟儿身上,似乎这样就感受不到痛苦,似乎这样就能和它们一起飞出去。

    飞出去这个元折柳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院子,飞出去这个元折柳永远也走不出的深宫。

    香炉里的线香完全燃尽了,香头倒在香灰里,升起最后丝丝缕缕的烟。

    “小主,您瞧,香烧完了。”

    张安一甩抱着佛尘,弯腰给元折柳行了个礼:”今儿晚上您就能回去了。”

    元折柳四肢僵硬的像个木头娃娃,他茫然地站直了身子,问张安:“回去?回哪儿去?”

    乾清宫

    折香馆

    不论哪一个,从来都不是他说回去就能回去的栖身之所。

    “当然回陛下身边儿去,”,张安又挂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脸,“今儿晚上咱家都给您安排好了……”

    当晚,果真来了许多太监宫女,他们兑好了热水,请元折柳沐浴更衣。

    从前元折柳是不习惯这样贴身的侍奉的,他觉得害羞,但如今再要他在一干人等面前裸露身体,元折柳心里却已生不起一点波澜。

    那些充满不堪回忆的晚上似乎把他的那点羞耻和纯真都磨灭了

    洗净了身子,外面的小宫女捧来的不是元折柳常穿的熟悉的白色中衣,而是一条半透明的大红薄纱,穿在身上,皮肉的白冲淡了纱衣的红,混合出一片暧昧的粉。

    小巧的软轿走的是乾清宫的侧门,朱闻尚在书房处理公务,寝殿内只点了小灯,灯光昏暗。

    元折柳被人裹着被子放上龙床,又被人把蔽体的锦被拿走,披着那件半透不透的纱衣安静柔顺的跪在柔软的明黄色锦被上。

    朱闻掀开床帐的时候,见帐中人穿着件那样暴露的衣衫,只当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妃子,才要不耐烦的喊来常德福把人拉下去。

    却在转瞬间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常……”

    声音不上不下的卡在朱闻喉间,男人愣了一愣,突然用力的甩下了掀到一半的床帐,转身朝着屏风外怒道:“常德福,滚进来!”

    “诶,诶!”,常德福小跑着绕过屏风,脸上挂着讪笑“陛下,消消气,您怎么了?”

    朱闻揪住他的领子拽到床边:“你自己看,这究竟怎么回事儿?!”

    常德福隐隐看见一个披着薄纱的人影,也只当是哪个主子爬床,却没想眼前的帘子骤然被人从里掀开了,露出一张他万万想不到的脸来。

    “元主子!”,常德福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回来跪在朱闻脚边,不住磕头:“陛下,陛下,老奴当真不知道啊陛下!”

    完了,常德福欲哭无泪,只能在心底哀嚎,这下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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