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城下了一夜雨。

    瓢泼大雨丝毫没有减损民众的喜悦之情,他们张灯结彩,庆祝自己大难不死。

    街上巷里全是兴奋的人,酒肆歌楼人挤人,每家每户都请了香仙子的神仙牌,不少贫民宁愿少吃少喝,也要节衣缩食为舒抱香奉香。

    一时间,香烛店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满,像不要钱般,所有香品抢售一空,只余下空空的货架,地上大小不一的湿鞋印。

    简世鸢跟在舒愫身后,舒愫撑着一把油纸伞,略提着袍裾,慢悠悠、无目的地闲逛。

    舒愫身形颀长,个子未完全长开,从背后看,清清冷冷的,如一叶浸入春湖的嫩柳叶,薄鲛纱只穿个大概,能瞥到白皙如玉的后颈,两手可拢的细腰。

    他走过泥泞的泥土地,鞋履不沾一丝尘埃。

    简世鸢直接踩在泥土上,感受泥土特有的松软,并不在意弄脏鞋底。

    雨后的空气并不清晰,一呼吸就是浓烈的烧纸味、焦油味。

    空气雾蒙蒙的,夹杂着无数细碎的颗粒,有纸碎,有烟灰。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到肺部在咀嚼杂质,每一口都沉甸甸地坠着发痒。

    东街有人在哭丧,西边有人在宴客,笑的笑,哭的哭,南边北边吵吵嚷嚷。

    简世鸢路过一瞥,原来是百姓们在筹钱。

    有位头裹白巾的妇人,刚送走遇害的丈夫,眼睛还哭得肿肿的,但她还是将手中捂得发烫的银簪丢进钱箱,她眼中残存着大悲后的微弱希望,仿佛风中烛火,激烈摇晃,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但它坚持燃烧着,烧掉所有的杂念,只剩下虔诚!

    他们在为舒抱香集钱,他们准备建造新的庙宇。

    简世鸢又看到几位衣着华丽的妇女为了给自己女儿争庙宇中贡香婢的职位,不顾情面地大打出手,撕扯成一团,吵得面红耳赤,金钗玉簪抖了一地。

    舒愫就像没看到这些闹剧,他没有停留。

    法则金链忍不住嘲讽

    [丈夫因舒抱香而死,妻子却成了最虔诚的信徒,可笑]

    [系统因舒愫而背叛你,实在愚蠢!在我看来,舒愫与其他修士没什么区别,你却不同。世家子弟面对信仰收割,都选择漠视,他亦泯然众人矣]

    法则金链喜欢将简世鸢与帕维洛因对比,倒不是它对帕维洛因“旧情难忘”,而是对于它而言,其他生灵愚蠢又庸俗,无法给予它感官刺激,就像尝惯了香辛料的食客吃不下清汤。

    听到系统夸他,简世鸢表情依旧淡淡的,“时代的局限性,舒愫作为世家子弟接受都是巩固阶级统治的教育,他能在这个世界保持纯真,怀有怜悯之心,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法则金链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它发现,简世鸢这人并不自傲,他更不会因为高位阶的身份而沾沾自喜。

    简世鸢跟着舒愫走进一家临街的小饭馆。

    鬼祸刚平息,老板就打扫干净屋子迎客了。屋内最显眼的地方供奉着香仙子的神仙牌,舒愫看着木牌上的妹妹刻像,抿了抿唇,嘴角浮起一点笑意。

    他点了一壶花茶,又点了几道素斋。

    简世鸢注意到,舒愫先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正对面的桌面,后才擦拭他面前的桌子,他擦拭得很仔细,桌子不脏,他却上上下下擦个遍,最后直接将鲛纱手帕折叠得整整齐齐,搁放一边。

    修仙界的餐馆没有垃圾桶,客人离开后,店小二会将留下的垃圾全扫走。

    舒愫用来擦桌子的鲛纱帕,价值不菲,一条正正方方的帕子足可以买下半条街。舒愫是个不差钱的主,外界哄抢的鲛纱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个一次性用品。

    法则金链又忍不住哼哼唧唧

    [这小子是个洁癖!]

    “嗯,他也重礼仪,丢掉的帕子都要叠得整整齐齐的。”

    饭馆生意一般,店小二很快就将舒愫点的菜上齐了。

    舒愫先拿了茶盏倒茶,他并未将茶盏放到自己面前,而是放在对面。同样,筷子也是先给对面一双。明明对面空无一人,舒愫偏要做出双人同餐的架势。

    简世鸢看了会,忽然明白了系统为何对舒愫念念不忘。

    一个吃饭都要给它一双筷子的宿主,确实比他更贴心。至少,舒愫从未把系统当成工具。系统没有嘴,自然吃不了饭菜,舒愫却愿意给它准备一双筷子,为它倒茶,将它看做活生生的朋友。

    舒愫吃饭的姿势很是秀雅,他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慢慢咀嚼。

    饭馆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几位食客,为首的大汉满脸络腮胡,袒露着胸膛,前胸还有数道刀疤,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他带着小弟们占了最大的一张桌子,大喇喇喊:“小二!上酒!”

    舒愫被他的大嗓门吓到,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但他没说什么,略低下头,也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微微翘起,竟无声地笑起来。

    [有啥好笑的?]

    “小孩子嘛,就擅于自娱自乐,他还没长大呢。”

    在蓝星,简世鸢常去孤儿院照顾小朋友,有些天真、爱幻想的小朋友也会无目的地笑起来。开始他会好奇,会问那些小朋友在笑什么,小朋友回答得天马行空,有的会想到自己做过的趣事,有的会想到别的好玩的事情。

    简世鸢记得有一次,他给小朋友们讲河马一家的故事,一个小朋友突然捂嘴笑起来,眼睛像月亮,他问简世鸢“河马会不会牙疼”,当时简世鸢愣住了,小朋友抱着他的脖颈撒娇,说,看到河马缺牙齿,就想到自己吃糖太多蛀掉的牙。

    舒愫就像那些孩子,一样天真。

    [你也没比他大几岁,说话倒是老成]

    简世鸢只是笑笑。

    舒愫的笑容或许是为了取悦自己,简世鸢的笑意只能是为了伪装。

    喝了几壶酒,大汉逐渐放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说。

    “都称他们舒家双绝,我看那舒愫不过如此,他妹妹屡建奇功,平息一波波祸乱,他呢,躲在亲妹子后面舔功劳,哼,丢了咱们男人的脸!”

    小弟们也不敢附和,只扯了扯大汉的袖子,让他冷静些。

    那大汉啐了口痰,一把推开旁边的小弟,声音更大了,“有什么说不得?咱们香仙子在外厮杀,他倒好,啥都不干,还要咱们供他的神仙牌!这什么道理!这有理吗?!”

    “每日三柱香烧给香仙子,我饿死也要供!香仙子救了我老娘,我这条命就是她的,别说每日三柱香,就算拖我去杀,我也没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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