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圆不怕被抓,她只不过是拿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真到了巡检司跟前找来袁枭对质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陈双鲤不行。
陈双鲤与袁枭无冤无仇,此番出手纯粹只为帮忙,再者假扮浮愁的主意是姬圆出的,她不想因此连累这个才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甲胄摩擦的声音逐渐变大,风声擦着兵戈吹起柔软的绸缎,姬圆暗暗吃惊,巡检司平常巡逻时哪里会穿戴如此齐全,能在京城大街上披甲执锐的人,只能是禁军!
捉拿浮愁已到了要出动禁军的地步?
姬圆下意识看向陈双鲤,不知道来的这拨禁军是归属殿前司还是侍卫亲军司,若是后者,那可真是彻底连累了陈双鲤,人还没去官府报到就被记上一笔。
陈双鲤正全神贯注盯着侧方,肩膀忽然一沉,扭头看见姬圆斗笠下的眼睛:“我出去跟他们走,你找机会离开。”
陈双鲤说:“这怎么行!”
姬圆说:“这本是我与袁枭之间的事情,将你牵扯进来已是大大不妥。我不管你是因何接近我,总归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既然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便不必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陈双鲤眸光变幻莫测,他自然知道这件事说穿了算不得什么,姬圆的功夫方才也见识了,而自己确实有要事在身。于是他思量片刻,沉声道:“姑娘万事小心,若能全身而退,事后烦请向我在京城的住处去信一封,好让我知晓姑娘平安。若姑娘被困,带我这边事情告一段落,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他附在姬圆耳边说了个地址,神色带着点歉意,“抱歉,我身上实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不敢多耽搁。”
姬圆体谅地点头,两人才认识不久,他能做到这般已是大大超出彼此之间的交情。
她趁禁军还未搜查到这里,翻身滚至另一侧的木桶边,刻意扯动面前的薄纱。
“在那里!”
禁军闻声而动,姬圆配合地走出来,一脸温顺地站好。
诸班直分成两列,高壮的身躯挤满了不大的后院,队伍中央走出来个个子稍矮、俊眉修眼的将士,铠甲外罩着一层银灰色的绣衫,背脊挺得笔直,年纪轻轻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你便是假扮浮愁之人?”
得,禁军查都懒得查,一眼便断定她是冒牌货。
那名将士大约是他们的统领官,只见他面容肃穆:“你的同伙呢?”
姬圆和顺道:“官爷瞧错了,只有我一人,哪里来的同伙?”
她借着斗笠遮掩,望向方才躲藏的地方,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耿云智似乎并不执着于她话中真假,他嗤笑一声,对左右吩咐道:“带走,余下事宜让巡检司的人去查。”
耿云智抬步要走,忽然瞥见姬圆腰间别着块形状奇异的红玉。
红玉?
他顿了顿,又说:“好生看管着,等候二殿下发落。”
·
二殿下正在春香楼与诸位纨绔吃酒。
席间推杯换盏、莺歌燕舞,工部侍郎之子吴重山扭动着两个酒缸大的身躯,举杯时下巴上堆叠的肉浪荡地浮动。
费良辰长腿搭在紫檀雕金的矮几上,一手枕着后脑勺,另一手握着琉璃盏,笑得很坏:“本帅看这喝酒的惩罚倒是合你心意,怎么反倒变成我吃亏了?”
怪道坊间盛传二皇子是京中行首仰慕的对象,此人一颦一笑皆带着浑然天成的蛊惑,俊美得十分危险。
“嘿,我就知道你喜欢这甘露堂!殿帅若是想喝,咱们打个商量,我看上了青山楼的和玉姑娘,可听闻人家属意的是你,不知殿帅可愿割爱?”
吴重山是费良辰的酒肉朋友,自打费良辰出任殿前司都指挥使后,便顺着他的意不再叫“殿下”,而是“殿帅”。
费良辰嗤笑一声:“一个妓子罢了,谈不上割爱,不过人家可看得上你?”
京城行首名满天下,她们可不是轻易服侍恩客的玩物。若是看中了哪位姑娘,甭管是风流才子还是高门贵胄,都得使劲浑身解数搏得人家青眼,否则便是强买强卖,到头来尝不到荤腥还惹得一身骚。
“这……”吴重山讪笑两声,他就是个胸无点墨的纨绔,靠着家族荫资在枢密院混口饭吃,“所以不是来请殿帅从中斡旋么,殿帅若是愿意帮忙,往后你在春香楼的酒菜都由我包了!”
费良辰狭长美目在他那晃动的下巴上一扫,吴重山脊背莫名起了一层战栗,却见他忽而一笑:“成交。不过我托你办的事,记得要尽快。”
“殿帅之命,哪里用得着‘托’!”吴重山得了便宜,尾巴摇得越发欢实,“放一万个心,这事儿保证出不了岔子。”
费良辰不置可否,二人再次举杯,这时朱漆雕花的房门忽然敞开,一队甲胄铿锵而入,吴重山见那阵仗,不由撇了撇嘴。
耿云智朝费良辰作揖:“殿帅,该回了。”
吴重山每回见了耿云智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因为他说话总喜欢吊着嗓子。
“什么时辰了?”费良辰醉醺醺地望了眼窗外,日渐西沉,似乎上值的时辰也过了?
那还来找他做什么!
耿云智恳然道:“前阵子并营的事情上有块地的归属一直批不下来,还需殿帅回去亲自检视一番。”
“这算什么意思,要我回去挑灯办公?”费良辰啧了一声,“加钱么?”
吴重山觑着耿云智脸色逐渐黑沉,遂笑着打圆场:“殿帅来此地时间也久了,不如回去歇息也好……”
“得,知道了。”费良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酒水钱往桌上一扔,“走了,明日咱们去校场蹴球!”
费良辰也不要人扶,自己先晃出去了。吴重山忙不迭应好,待得禁军走干净,面上堆着的笑才渐渐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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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帅,再往前走便是谢府了!”耿云智追着费良辰虚浮的脚步,他却仿佛没听见,自顾自迈向那紧闭的大门,耿云智朝身后挥手,诸班直便停步守在巷口。
他们从春香楼出来后,殿帅亲自开路,一行人披着重甲陪他在城里绕圈子,竟不知者不觉间晃到了这条无人问津的小巷。
这条街只有一处府邸住着人,那便是曾经的四大名臣之一,如今被官家下令软禁的前任盘龙军节度使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