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盗画诛心 >第42章 第42章
    车帘恰到好处地留出一条缝隙,谢良辰抱着双臂倚在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

    费玄斌今日穿了件玄色暗纹的袍子,头发用玉冠妥帖地束好,坐在雕着白鹤的轮椅上,颇有些要羽化成仙的味道。

    只是他身形瞧着并不清瘦,走近了打量,还能看见腹部微微的凸起。

    姬圆暗自好笑,行了一礼:“不知肃王前来,有失远迎。”

    费玄斌咳了一声:“来都来了,苏待诏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姬圆偏着头道:“王爷言重了,您是君,小女是臣,何用得着‘请’呢?”

    费玄斌眯了眯眼,总觉得姬圆与初见时有些不一样,更明朗一些,更俏皮一些,但又想不通她怎么会变。

    他垂下眼:“可是本王不想只与你做君臣。”

    话音刚落,不远处跨在马上的渡琼一个趔趄,差点摔下来。

    费玄斌应声看过去,奇道:“虞侯怎么也在这里?”

    渡琼敷衍地行了个礼:“臣奉殿帅之命,来画院取画。”

    “哦,老二啊——”费玄斌看着姬圆,“你们认识?”

    姬圆喉头哽了哽。

    她犹豫了。

    若是承认,必然会为他招来麻烦;可若不认,她心里又不舒坦。瞒过费玄斌,往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她要默不作声到什么时候?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马车,那里静悄悄的,于是抿了抿唇:“不认识,殿帅只是将命令传到画院,那日恰巧是臣女当值,便由臣女画了。”

    费玄斌点了点头,也不问她画的是什么,“老二他脾气古怪,但心肠是好的,就是平日挑剔了些,不会故意刁难你,你且放心便是。如若实在应付不来,你便来找本王。”

    这番话明褒暗贬,还暗示自己可以做姬圆的靠山。渡琼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把这个肃王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姬圆只是微微一笑:“的确如肃王所言,殿帅宽宏大量,臣女虽画技拙劣,倒也应承得过去。”

    费玄斌听了一嗤:“那你是还不了解我这个二弟,他自小顽劣,行事没有分寸……”

    姬圆认真地听,费玄斌却说着说着,自己住了嘴。他一时没把持住,这才发现坏了方才宽和兄长的形象。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他当了殿帅,也合该变得稳重了些。”

    姬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副对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漠不关心的样子。

    费玄斌倒是起了别样的心思:“想必苏待诏在集英会上见过本王的二弟,你觉得他如何?”

    姬圆想了想:“杀伐果决,臣女只能望其项背。”

    费玄斌眸色一暗:“你不觉得他暴虐嗜杀?”

    他在提及谢良辰时,目中总是闪过阴翳,放在膝上的手也微微蜷起,姬圆却笑了:“臣女倒是觉得,殿帅英姿飒爽,听闻京中倾慕殿帅的贵女数不胜数。”

    她就像所有闺阁女子那般,只关心男子的地位、相貌与权势。在世人眼中,费玄斌和谢良辰虽同为皇子,但有着云泥之别。费玄斌的肃王只是个空壳,他是不良于行,也不受父皇待见的落魄王爷;而谢良辰挥斥方遒,统领千军万马,是未来的储君。

    他永远比不过谢良辰,十三年前是,现在也是。

    费玄斌低低地说:“如此说来,本王倒也羡慕这个二弟。”

    他耷拉下眉眼,眼下两片青黑在黄昏映照下分外显眼,衬得他年纪轻轻却容色苍老,“老二受父皇重用,深得皇祖母喜欢,本王无法为君父分忧,也不懂如何讨皇祖母欢心,自叹弗如,人活着,也没意思得很。”

    渡琼听了半天有些反胃,这人眼见比不过他家殿帅,便又骗起同情来了。

    姬圆则有些疑惑,她不明白费玄斌到底看上了自己的哪一点,居然肯放下王爷的身段同她讲这些废话。

    听闻大皇子生母在世时,曾在他房中置办过一些宫女侍妾,但统统在侍寝之夜被杀死,后来他身边便再无女子服侍。

    旁人或许不解,但姬圆却明白,这是他出于对自己身体残缺的屈辱。就像姬圆初见陈双鲤的眼睛时会觉得自卑一样,要费玄斌夜夜目睹一双双鲜活漂亮的长腿,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语涉皇子之间的比较,意同讨论立储,这不是她能插嘴的。

    费玄斌眉头蹙起,虽仅仅见过两面,但他已经多次放下身段屈膝讨巧,姬圆还是一副克己审慎的样子,真不知该说她稳重自持还是油盐不进。

    “上一回说的香囊,不知苏待诏做好了没有?”

    姬圆福了福身:“这几日事忙,待做好之后臣女便送进宫里,按您的意思呈给太后娘娘。”

    费玄斌脸色一僵,眼底青黑像挂在他稀薄的眼睫之下,松垮成两滩软泥。

    姬圆知道,一旦送给费玄斌香囊,他便会营造出苏待诏仰慕肃王的假象,届时加以利用,骑虎难下的只会是姬圆自己。所以她转了个弯,照旧说是送给太后,偏偏费玄斌不能反驳,否则便是不尊孝道。

    他咬牙:“苏待诏是个玲珑人儿,不若本王替你将这句话转达给皇祖母,听听她是什么反应?”

    姬圆道:“那便是王爷一心尽孝,太后娘娘自然会欢喜。”

    费玄斌捏紧轮椅上的扶手,姬圆默默扫过他手上的青筋,其实费玄斌只是跛脚,并非双腿残废,但他坚持坐轮椅,不愿让自己走路的样子暴露在人前,足见那颗自尊心像玻璃一般易碎。

    他被噎得提不上气,努力平复片刻,正要开口,门上走来个纤细的人影儿。

    她身着同身雪白的素服,头发用一根月牙白的发带挽起,平和地站在那里。

    是钱玉。

    姬圆敏锐地发现,费玄斌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

    钱玉面色憔悴,但眼神里有零星的光,浅淡地向肃王行了一礼,径直走到姬圆身边。姬圆只有小时候远远见过她,那时她的身份还只是与官家有露水姻缘的风尘女子,不是苍梧国的计相。

    姬圆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她呢?

    因为钱玉的模样几乎没有发生改变,她其实生得并不是很美,寡淡的眉眼,朴素的衣裳,很少点妆,也不梳繁复的发髻。

    姬圆按着规矩俯身,被钱玉抬住手臂,她轻声道:“是我冒昧登门拜访,苏待诏不必多礼。”

    她说着细细打量姬圆,目光在她的眼睛上反复流连。姬圆看多了这般审视的眼神,心中有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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