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盗画诛心 >第66章 第66章
    谢源是被抬回军营的。

    盘龙军失去谢良宵这位主帅后,转攻为守,众将士时至今日都没能忘记当初将谢良宵从城墙上踢下去的人——唆鲁禾帖尼·努颜。

    努颜原名“奴颜”,因履建军功被赐了新名字,曾是南元王室负责养马的奴婢,一朝被选上战场,竟爆发出昔日草原骑兵骁勇的影子,他率领轻骑洞穿了盘龙军的车营,彼时谢源正坐于车营中指挥攻伐,未料努颜麾下的轻骑所向披靡,一□□中他的左肩。

    谢源左肩早年受过伤,一直没有好全,这一枪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谢良宵坐在营帐外,看着一盆盆端出的血水,胸腔内一阵气血翻涌,狠狠咳了几声。

    原本谢源出战,挽回了盘龙军低迷的气势,但此战过后,努颜的名字再次笼罩了盘龙军,他彻底成为苍梧挥之不去的阴影,再坚固的车营也无法重铸将士们的自尊心。

    谢源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圈,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唤谢良宵进来,一刻不停地商量接下来的战术。

    谢良宵看了眼他左肩上的绷带,“父亲,您先歇息,晚些再议吧。”

    “来不及了,”谢源声音低哑,嗓子里尽是浓重的血腥味,“老夫不知还能再撑多久,如今我已不指望攻下南元,但求守住苍梧的边境。”

    他眸色黑沉,烛光映出风烛残年的落拓。

    被关了十年,别说打仗了,他就连府门都没出过,整日守着一方小小的院落,看着寒来暑往,早已忘了当年意气风发时是何等矫健。

    费无忧要他出征,是苍梧缺少能打的将领,他年事已高,又久不提刀,实属是赶鸭子上架。

    谢良宵不忍看谢源这样的眼神,抿紧了唇。

    谢源眼皮沉重,但还是勉力打量地图,只可惜看了半天依旧头晕眼花,索性放下图纸抿了口茶,“听说那小子,如今被贬到巡检司去了?”

    谢源似叹似笑,“这样下去,怎么追人家姑娘。”

    谢良宵没应声,谢源道:“怎么了?”

    谢良宵踌躇片刻,轻声道:“姚帝师被邓恩慈杀害了。”

    谢源端茶的碗一抖,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染红了绷带。

    “父亲!”

    “没事,”谢源捂住左肩,痛苦地闭上眼,“何时的事情?”

    谢良宵叫人进来换药,说:“就在几日前。”

    “呵……”谢源睁开眼时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老夫以为,我们四个之间,他最明哲保身,应是最后一个去见太子殿下的。”

    他低低笑出了声,“这下徒留我和庄培,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那日庄培在地牢内告诉谢源,他们是被苍梧抛弃了的人,生死如飘萍,谢源起先还为能理解这句话,直到姚允山死了,他忽然有些明白。

    所谓的执念,最后被反噬的只是他们自己。

    谢良宵不愿他忧思过度,转了话头道:“父亲,目下我们退回营寨,尚算安全,不必急于出征。”

    谢源摇头,“盘龙军士气低迷成这个样子,越是等着挨打,越没有反杀的可能。”他顿了顿,“眼下的情况,若能有新的将领来统兵最合适,朝廷可有安排?”

    “尚在商议。”谢良宵面露难色,若是曾经尚有骆水天,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他就是再不愿也同意让他来支援。

    只是他叛变得突然,将苍梧军营的构造与阵型尽数告知努颜,苍梧军获胜的机密被敌军看了个精光,现在他们就像被剥了衣服吊在城门上,供南元骑兵研究个够。

    谢源问:“南元自从和北上的部落切断联系后,这些年都不再用骑兵,怎么忽然又操练起来了?”

    南元是前朝占据中原的戎狄,太|祖时被苍梧军以一刀切断的方式,一半被困在天山教以北,终年在雪原盘踞,一半滞留南境,建立新朝,号为“南元”。

    几十年过去,草原人的血性被消磨,不曾想那份骁勇只是陷入了沉睡,今朝又被唤醒。

    “是努颜。”谢良宵道,“他原是个养马的奴婢,不受王室看重,是他竭力游说孛儿只斤氏重新启用骑兵,恰好可克车营。”

    谢源面色凝重,吐出四个字:“是个帅才。”

    他披衣站起来,“去把诸营主将叫来开会,今夜把火把都点着,小心他们钻空子。”

    谢良宵担忧道:“这么急,父亲,您这是准备……”

    “无事,”谢源打断他,火光将面上的皱纹映照得纹路清晰,“良宵,你守好后方。”

    谢良宵欲言又止,只得道:“是。”

    ·

    院中扫荡着积雪,谢良辰正提着赤血枪风卷残云,鲜红的枪缨破开白茫茫的雪片,耳畔尽是寒风的嘶吼。

    渡琼立在廊下,犹豫着要不要去劝劝,被姬圆拉住了。

    “出过气心里才能好受些,由他去吧。”

    渡琼双手握拳,“朝廷还未商议出派谁出征,可我们眼下没有能出兵的将领了,若我能……”

    他张了张嘴,咽回了未完的话。

    古来不是没有禁军出戌的例子,但那都是在王朝风雨飘摇之际,不得已而为之。皇帝不会放任眼皮底下的兵力远征,因为那被视为穷途末路的预兆。更何况渡琼是被谢良辰一手带上来的,费无忧更不会信任他。

    再看侍卫亲军司那边,邓恩慈不可能离开官家,这也意味着陈双鲤也必须留下防止他祸乱朝纲,朝廷目下是一个能出征的将领也拿不出来。

    于是谢良辰只能眼睁睁看着父兄鏖战。

    皇都是樊笼,这句话他在心中默念过多次,但从未像这次一般,字字携着锋利的刀刃,嵌进他的骨髓里,那些无形的锁链锁紧了他的咽喉,几乎快要窒息。

    谁说没有将领,明明就有最好的一个。

    可他出不去,也带不走一个兵。

    姬圆叹了一声,忽道:“杭南几番战事受挫,朝廷又补给不及时,想必境况雪上加霜。”

    渡琼沉重颔首。

    “既然如此,寻回宝藏的事,还需尽快提上日程。”姬圆道,“并且《万里山河》必须毁掉,不能让其他人窥得玄机。”

    “可是这样……”渡琼迟疑道,“姑娘便要背上罪名了。”

    “不必她冒险,”谢良辰收了枪走过来,脸颊被寒风削出了几分浸骨的冷意,“让画消失可以,需要一点法子。”

    姬圆问:“什么法子?”

    谢良辰嘴角微勾,“到时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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