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一家茶馆,点一壶茶,在氤氲的茶气中欲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满脑子都是临走前对路尘所说的话,以及他疲惫至极的神情。
他没有失望难过,只是疲惫,好像一个终于愿意在生命中点起一抹烛火的人,被摇摇晃晃吹熄了光亮,再次万念俱灰。
万念……俱灰……
夏子规心中猛然一惊,想起在面对江南五怪时,路尘也是这样散漫,但疲惫的神情。
“封锁琵琶骨的刑罚,真叫人神魂俱灭哟。”
夏子规敏锐地捕捉到邻桌的对话,将荒流刀掩在身后,换上一张笑颜,走过去问道:“兄台,你们在说什么呐?江湖中最近又铲除什么邪祟了吗?”
“这位小兄弟是不是来晚了没听到,说书先生适才讲了一出精彩的大戏!”
“哦?”
“八大门派携手,长孙庄主用计生擒陆北云!”
夏子规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找个凳子坐下来,问:“可是那万沧门血影堂堂主陆北云?他竟还没死!”
对方一脸嫌弃:“兄台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些。半个月前拜新月悬赏路尘的事你该知道吧?他就是陆北云!”
夏子规一脸难以置信。
小哥被夏子规的神情引的来了兴致,说得眉飞色舞:“霎时间陆北云还活着的消息就传开了,陆北云是谁,那可是手刃前盟主单桀峰,血洗宁王府邸的魔头,八大门派哪能留他啊,对他一路追杀,后来还是那无涯山庄的长孙离愁,用计将他生擒下,现在人已在武当,当着众人的面被封住琵琶骨成了个废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啦!”
夏子规听到这,心猛的揪起。
她并没来得及好奇八大门派为什么会留他一命,语气有些难抑的急切:“他怎么会被困住?”
怎么会呢,他功力那么好,就算受伤严重,也多的是乱七八糟的鬼主意,怎么会……
“姑娘还不明白么?”身后一温雅声音传来,说话人手中执扇,迈着缓慢的步子。
夏子规下意识荒流刀出鞘,在半途被长孙拿扇柄推了回去。
“小姑娘脾气这么急,小心讨不到好人家。”
长孙离愁?他怎么会找上来,难道路尘已经…
“你把话说清楚!”她忍着不让自己声音发颤。
“你不是奇怪,路兄怎么会落在我们手里?”长孙离愁不急不慢地给自己找了张位子坐下,随后眼神点点对面的座位。
见夏子规没回应,他便也不说话。
夏子规最终被心里的焦灼击溃,手撤离刀柄,将荒流刀横拍在桌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姑娘,你这可不是求人帮忙该有的样子。”
帮忙?夏子规彻底乱了思绪,完全不懂这位说话留七分的长孙庄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的意思是路尘没事?”
“当然。”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如果你说的没事,指的是他还活着的话。”
长孙离愁耸肩,有意无意地用手指拨着杯盏中的茶叶,看着夏子规握在荒流刀上蠢蠢欲动的手,语气轻缓:“但再耽搁下去,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
她缓慢的坐下,保持警惕:“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长孙离愁此次前来,一定是带着交换条件的。
哪知长孙竟答道:“我什么也不要。”随后,向一名店小二招了招手。
那小二毕恭毕敬端茶来,站到夏子规对侧,突然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向夏子规刺去!
小二出手很快,直向胸前而去,夏子规虽有防备,也只来得及将匕首凌空接住。
二人一时僵持,刀尖越逼越近,夏子规猛的调动真气,卸断对方手腕,将刺客反手制住。
“哪有这样正面偷袭的?长孙庄主你要找也找个有点技术含量的。”
“这样的招式,你认为路兄接不接得住?”长孙离愁不答反问。
“当然。”夏子规毫不犹豫答道,“他出手很快。”
“那姑娘认为,以刚刚那样的姿势,路兄有没有被刺伤的可能。”
自然是没有可能的,夏子规知道,她和长孙离愁都很清楚这个答案。但她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长孙这样的问题中,意识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路尘是这样受伤的?”她着急的上前一步,“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你觉得呢?”长孙离愁折扇一收,用扇柄指了指夏子规,“他看到了你。”
“我…?”夏子规心里咯噔一下,“可是我当时…”
当时,她走了。
怀着一肚子怒气,头也没有回。
“对,你走了,完全按我们预想的那样,所以提前准备好一个和姑娘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并不难。”
夏子规攥着衣袖,手心里已全是汗:“他应该能认出那不是我…”
她说的很小声,但长孙还是听得到:“他当然知道,但姑娘又记不记得,自己在离开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她说他滥杀无辜。
她说他是万沧门的人。
她说她不信他。
夏子规依旧紧握着拳,静默不语,内心却已像是被冷水浇淋而落,浑身僵住了。
目前看来,那小道士说的关于拜新月的事半真半假,而路尘也确实知道一切的真相。
做过的事他也都承认了。
这之后呢,她该怎么做,又该如何选择立场。她拿不准自己的内心,脑海乱作一团。
气氛一时沉默,只剩午后茶馆熙攘的人声。
“夏姑娘。”那店小二突然走上前来,从耳后撕开一条缝,扯下了□□,竟是高飞尽。
“你…你怎么会也在这儿。”上一次见他,还是在那艘船上,高飞尽归还夜明珠时神色很奇怪,可夏子规那时满心思都是路尘,把他忘的一干二净。
“我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你再选择究竟相信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与从前的路尘——或者叫宁清尘,相识已久。只是以为他已死去很久,一直没敢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