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很简单,他缺钱。

    一时间,厂里原本对他隐瞒抱错孩子之事颇为不满的同事也同情起来,没怎么去骂他,都像老张一样,选择无视。

    前几天,好不容易苏余的女儿考上了大专,他的脸上才重新出现了笑容,但这时,一份突然出现的报纸却将抱错孩子之事广而告之。

    亲生父母、同样姓苏、首都钢铁厂、高级知识分子。

    一切信息综合起来,准确地指向了一个人,苏余。

    钢铁厂的其他同事本就对高考状元很有好感,看了报道后,他们也才了解到,平时闷不吭声的苏工,居然背地里做过这种事情。

    这个年代的人都很淳朴,嫉恶如仇,一时间,厂里人对苏余的厌恶自然而然地生了出来,苏余成了众矢之的。

    而办公室的知情者这才知道,当年那个身世凄惨的苏家真女儿,竟然就是这一届的高考状元。

    震惊之余,他们只觉得爽快,现实真的比还要戏剧化。

    老张顾念着苏余的一点旧情,因此才会将报纸甩给一无所知的苏余。

    此刻,他居高临下地站着,俯视着仍然在逃避的男人,声音平静道:

    “老苏,我知道,你读的书比我们都多,但你唯独忘记了一件事情。”

    “你可以通过招工考试,可以进入高等学府,你的一生中,始终未曾畏惧过考试。”

    “但唯一一场考试,你始终没有参加,并且始终失败。”

    苏余似有所感,他猛地挣扎起身,狼狈地朝着办公室外逃去,但老张的声音无孔不入,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脑海。

    “苏余,为人父母,你始终失败,作为一个父亲,你不仁。”

    苏余的身子僵住。

    “苏余,你有罪。”

    老张的声音重重地敲击在了苏余的灵魂上。

    …

    高考状元的身世迅速传遍全国,外省一些不知情的人只是义愤填膺,但首都,尤其是钢铁厂附近的人,脸色都开始异样,苏余无法忍受这股氛围,当天中午就请假回家了。

    回到家后,他看见了自己的爱人、儿子、女儿。

    除了儿子一脸懵,有些不清楚情况外,其他两人脸色都开始发白。

    是啊,身为苏余的家人,谁不清楚他们的父亲、爱人在钢铁厂工作呢?

    难以忍受舆论氛围,三人便也回来了。

    只是张茵和苏玲知情,苏阑却是完全懵,前几天他才找到关系,可以回到报社工作。

    正当苏阑思考着亲自坐三天三夜的火车去一趟大河县,采访最近热门的高考状元,给自己增添一笔履历时,却被主编告知,自己又要休假一段时间???

    临走前,似乎有些怜悯,主编叹了口气,递给了苏阑一张报纸。

    苏阑看向那张放在桌面的报纸,单手拎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不仁‘,不会说的是你吧,爸?”

    苏余却是被这个词再次刺痛,他沉默不语地走进了房间,一把关上了门。

    而留在外面的张茵脸色也不好,标题里的“不仁”,同样包括了母亲。

    张茵觉得自己的心悸又要再次发作。

    这些年,为了自己的女儿,她洗手作羹汤,在病床外陪护了8年,甚至当年还在月子里就抱着孩子独自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

    这些事,谁看了不说她是个好母亲?张茵单位的同事自然也知道此事,平时对这个温柔的女性也非常尊重。

    毕竟张茵说到自己的女儿时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还总是和他们换水产品票,这种母女情,单位里不论是年轻的小姑娘,还是年纪稍大、有些传统的婶子,看见了都会羡慕,都要竖起大拇指。

    但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因为苏玲考上了大专,张茵本打算咬咬牙,和同事换一张水产品票,毕竟这些年为了还钱,家里的伙食标准着实降低了不少,但玲玲考上大专,这件好事值得庆祝。

    买条鱼,多买点好菜,还可以将大哥请来聚一聚,缓和一下亲戚关系,以后多关照玲玲和小阑几分。

    结果谁知道,张茵才走到同事面前,她们居然就起身走了??

    张茵被喜悦冲昏了的头脑这才冷静下来,她本就心思细腻敏感,顿时想起了不妥之处。

    似乎,从早上来单位开始,都没有和她打招呼?

    张茵心里发慌,上午的工作都无心继续,她起身去了卫生间,谁知还没靠近,就听见了几道熟悉的声音。

    是单位的同事。

    张茵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声音也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你们说,这张茵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她,她怎么会那么宠着一个冒牌货呢?”

    “是啊,你要说20年前她不知情,咱们也能理解,毕竟她当年抱着孩子回首都,却是也很辛苦,只是母爱放错了地方,甚至还会让人怜惜。”

    “是啊,张茵的事咱们单位的谁不知道?不说别的,这十几年根据她换的票的数量,花在买鱼上面的钱,也有上千了吧?我的老天爷,过去咱谁不说她家女儿偷了个好胎?”

    “哼,是投了个好胎,有一个狡诈的亲妈,在亲妈的帮助下还能有一个冤大头后妈!”

    “哎哟,那状元可真惨,投到这么个糊涂妈的肚子里。你们说说,当年不知道真相就算了,两年前知道自己有个亲生女儿,他们怎么还能这样呢?”

    “都说她张茵心肠好,对女儿好,我看啊,她对谁都好,就是对自己亲女儿不好!当真是不仁不义!”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后,这群人也上完了厕所,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张茵却站在原地,面色发怔,手脚无力。

    许久之后,她才开始挪动手脚,谁知这一动,她的四肢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下一秒,张茵摔到了地上。

    但身体上的疼痛却无法磨灭精神上受到的打击。

    张茵眼眶下意识地发酸,她伸手捂住胸口,下意识道:“孩子…”

    首都苏家一家子都被人厌弃,作为鸠占鹊巢的假女儿,苏玲受到的影响自然也不会小。

    两年前从文工团辞职,或者说,被文工团辞退后,没有工作的苏玲本就过得十分落魄,比起从前家世出众、工作体面的自己,现在的苏玲只能整天待在家里,重新寻求机会。

    可惜舅舅一家不知怎的,也开始和他们生分了,看着从舅舅家回来的神色落寞的母亲,还有母亲手中原封不动带回来的一兜子苹果,苏玲知道,自己找工作这件事又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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