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彩色的柃 >第11章 第11章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身体疲惫渴睡,奈何神经清醒又振奋。

    一切都被陆柃毁了,微妙的平衡已经打破,天亮以后会怎么样呢?

    然而,霓彩并没有等到天亮,她等来的是天黑。

    像泡在深潭里,意识犹如水面上圈圈漾开的波纹,很多石头砸进去,全都化为温柔波动,好舒服啊~

    突然间平静被打破,一抹刺骨的凉意激醒了她,睁开眼睛,房间沉浸在金色的光晕中,床边坐着吃冰激凌的少年,一只手覆在她额头,想抬手挥开却没有一丝力气,“呼!~”

    陆柃以为霓彩因为昨晚的事情一时间无法面对自己所以避开,对面的院子,早上没有动静,中午没有动静,黄昏还是没有动静,那两个小孩已经在附近转过无数圈,门口那两丛猫脸花是她的命根子,也置之不理了吗?连二楼的窗户都没打开。

    从后院翻墙进门,屋内毫无动静,卧室的门虚掩着,人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万事不知。

    陆柃扯住霓彩的胳膊把她拽起来。就像一滩烂泥,霓彩四肢已经毫无知觉,她哭丧着脸求饶,“别!别别~有点晕~”身上套着宽松的麻布短袖短裤,纤细白嫩的手臂像豆腐一样,陆柃不敢大力,一口吞下青瓜味的冰激凌,俯身将人提溜到浴室。

    霓彩第一次体会到“像面条一样”的形容到底是什么感觉,根本站不住,只能撑着洗漱台刷牙。

    陆柃弯腰凑到她面前认真观察她,头发乱糟糟的,可能是睡太久,面色粉红如同上过妆容一般,“就那么刺激吗?”

    霓彩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推开他的脸自顾刷牙。

    楼下餐台有两盒点心,虾饺和叉烧包,霓彩捏起包子尝了一口,还不错,“你进城了?”

    陆柃摇头,夹起虾饺吃了一个,吃完一个又吃一个。

    “不是给我的吗?”霓彩探身把塑料盒拖到身前。

    “你不是胃口不好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霓彩气愤的不行,她饿的可以吃下一头牛,还待说话,一阵火热的旋风擦过她朝厨房冲击而去。

    陈诩咕咚咕咚灌下一整瓶冰绿茶,终于可以喘气了,“霓姐!你可太能睡了,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霓彩的姥姥一直给霓彩灌输懒人睡懒觉的观念,每天的睡眠时间严格控制在八小时以内,被陈诩一说十分不好意思,咕哝辩解,“那是,哎,昨晚上,就是……”

    陆柃单手接下空中飞来的饮料瓶,好奇地问,“昨晚上就是怎么?怎么会兴奋的睡不着觉呢?”

    霓彩破罐子破摔,“陆柃,我是不会负责的。”

    陆柃挑眉,“哦,所以呢?是要继续对吗?”

    霓彩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虽然长成爱玩、能玩的浪荡子模样,其实非常自矜和爱惜羽毛,什么时候这么没皮没脸了,“陆柃,你是不是受刺激了?”

    陈诩吃完两根冰棍,仍没搞懂他们俩到底在说什么西瓜绿豆,“能别这么神神秘秘的吗?跟间谍对暗号似的。哎,哥,你最近怎么总是下乡?你不用上学是吗?”

    陆柃道,“难不成和你一样整天坐在教室里举手答题才叫上学?”

    陈诩捂住胸口,“哥!你在讽刺我!记得以后我会成为医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医生。”

    陆柃根本不搭理他,其实他也心烦,手头的项目进展不太顺利,主要原因还是团队内部关于设计理念存在分歧,图稿出了一轮又一轮却始终做不下最后的决定。陆柃信奉实用加自然的一套,并不过于强调造型上的别致和出新,相反,不动生息与环境融为一体是最佳追求,可他作为负责人之一,注定只能协调而不能□□,更何况眼下还是内部矛盾,等到甲乙双方出现对峙,那才是真正憋屈的时刻。他看向那个慵懒的身形,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想要得到。

    霓彩专心进食,脑子里却想着农具展览的事情,已经挑选出好几种比较有代表性的样式,下一步就是收集实体,网购是不错的法子,可相比从网上买回来的纤尘不染的样品,充满泥土气息的老物件是不是更有历史感、更能激起孩子们的探索欲望?那么是不是要各家各户上门去找呢,农具很重,需要帮忙承担苦力的榜首,要说谁是最佳人选,不就是眼前咋咋呼呼求摩托车的胖子陈诩吗?

    “陈诩?晚上住下吧,太阳下山了开车不安全,更何况,”霓彩朝路口抬抬下巴,那里停着一辆喷漆小电龟,一看就不是能扛夜路的交通工具。

    陈诩求之不得,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他状似勉强道,“既然霓姐这么担心我的话,那我就住一晚?”

    晚饭是陈诩烧的,手艺还不错。每天早晨都有卖菜以及零食杂货的小货车经过村子,霓彩挑着买了一些,冰箱里总不算空空如也。陈诩找出两个西红柿,一兜鸡翅根、一盒蒜筋、一块比石头还硬的冻肉,勉强弄出两菜一汤。

    “霓姐,你有没有男朋友?”

    饭吃到一半,陈诩突然开口,霓彩呆愣一下,看着桌前认真看向她的两个男性同胞,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你这么漂亮一定有男朋友对不对?”

    霓彩没说话,陆柃倒是接得干脆,“好看吗?我看也就一般。”

    霓彩撇撇嘴,“嗯,因为长得不尽如人意,所以没有男朋友。”

    陈诩惊叹,“什么?!不可能吧,你是不是藏着呀,你刚不是在玩手机,我看你笑得很有内容。”

    霓彩感受到身侧杀气凌凌的眼神,默默低头喝汤。

    “你比我哥大2岁,我哥22,你24,你没有男朋友,你输了,我哥有女朋友了。”

    霓彩突然想到陆柃烫卷毛的朋友,好像叫李谈吧,愉快的笑起来,“啊?就连你也知道了?听说他还有男朋友!”

    陈诩瞬间捂住胸口侧离陆柃,“什么?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德国人都这样吗?那我妈还死活逼我去德国。”

    陆柃听不下去,“你不是学习眼科的吗?眼睛有毛病不会自己治治?”然后用“你很好”的眼神扫了扫咧嘴嬉笑的霓彩,霓彩没有闭嘴,“是他朋友亲口和我说的。”

    陈诩对霓彩说的内容深感有趣,吃着聊了不算,晚完饭又缠着霓彩开始新一轮的讨论。

    陆柃接到一个电话,又要修改方案。他回到别墅打开电脑,改到一半觉得心情烦躁,起身到床头掏香烟,棕色的笔记本放在抽屉里,拿出来翻到第18页,白纸上用黑铅描了一张小象,一个愤怒的小光头。陆柃觉得心里更乱了,最迟6月中旬必须要去湖北待一段时间,那她呢?就这么留恋?被其他孩子追着叫丧门星还被扯断头发的日子,那些羞辱就没有留下一点伤痕吗?还是要回来吗?到底想要些什么?

    霓彩的父母在她7岁生日当天车祸去世,姑姑在她18岁意外离开,最后姥姥也因为癌症死在六十出头的年纪,父母的财产,姑姑的财产,姥姥的财产,全都留给了她,既留给她没有金钱烦恼的将来,也留给她难以承受的灵魂背负。从一年级就开始有孩子人追着她叫丧门星,或许是因为女孩之间的嫉妒,或许是男孩说不出口的少艾心,又或许只是出于无聊的心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欺负她,甚至孩子打架时对方家长也会揪住她骂出‘有父母生没父母养’这种恶毒的话。书包里经常出现□□和鼻涕虫,饭盒也会被恶意加入沙石和泥土,除了姥姥和校长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朋友,整日在稻田、在河边、在山林、在水沟里留恋,保送到县城中学以前,过的就是这种寂寞的生活。

    印象中的假期,陆柃经常见到她打架,因为陆家别墅就在霓彩家对面,在二楼的室内阳台可以清楚看到她战败或者战胜归家的样子,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偶尔捉弄得连五官都看不清楚。

    某一天,陆柃坐在阳台画画,霓彩绕道陆家别墅回家,四叶草的裙子糊满了黄泥,脑袋上顶着鸡窝似的乱发,就是那晚,她被削光头发,那是她进城念书前的最后一个夏天,也是在山林里救起陆柃的那个夏天。霓彩说如果不是被小朋友在头上砸中口香糖就不会剃发,不剃发也就不会因为羞耻心躲到山里玩耍,更就谈不上救下陆柃。但是因果循环,如果没有剃头,或许陆柃也不会掉进水潭。她说得随意,根本不知道陆柃内心的庆幸,庆幸她变成光头,庆幸她救起自己。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陆柃调动遥远的记忆给她画了幅肖像。再取出来看,小小光头,圆溜溜的眼睛,因为生气努起的嘴唇,陆柃朝画面上的小人吐了口白烟。如果是真人霓彩,应该给会追着他打吧,陆柃撑着下巴得意地笑。

    陈诩真的是走火入魔,半夜偷开陆柃的摩托车进山兜了一圈,寂静的夜晚,轰鸣声响彻山野,沿路叫骂此起彼伏。刚刚陷入睡眠的霓彩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恨不能冲出去杀了他。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