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林似寒霜见 >第4章 第4章
    天色已暗,驿站大堂里头人多起来。

    林霜似从二楼开门出来,轻步踏着木板楼梯下来,寻了个位置坐下。

    立时便有跑堂的将汗巾往肩上一搭,快步过来,边给她倒茶边弯腰凑近问:“客人可是要吃点什么?”

    林霜似点了几个招牌菜,又要了一碟白菜豆腐。跑堂的欢喜应声,忙向后厨报菜去了。

    大堂内人声喧闹,嘈杂中可闻南北不同口音。

    林霜似拿起那杯茶抿了一口,目光不动声色地略过堂内所有人。

    他们多是行商,为首的身上穿着暗纹的绸缎,有些还佩戴着象征身份的环佩首饰。同行的其他人则穿着粗布短打,武器放在手边,正捡着桌上的菜和酒边吃边谈。

    林霜似收回目光,将茶杯放回桌面,心中暗自忖度。

    她要回去,必须赶在各宗门弟子进入江阳之前。

    按试剑论武的规矩,各宗门在论武开始的五日前就必须到达论武城池,将参赛弟子名单由带队长老亲自交由天试堂,好进行第一轮比试的抽签。

    试剑论武上的意外层出不穷,为避免节外生枝,在论武时期,所在城池将会进行戒严,出入筛查甚至算得上严苛。

    林霜似与长涧,一个已死之人,一个魔修首尊,怎么想都不符合进出城名录。

    云秀城距离江阳不算太远,如果取最近的路线的话,只要半个月就可以到达,中途只需经过一个叶落城。按当前的脚程,进入江阳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不知道长涧的心思。

    早晨听长涧与穿云说话,倒像是已经在叶落城也买好了宅子,要小住几日。若长涧要在叶落城停留,那林霜似心里的盘算就要全部推翻重演。

    不过转念想想,江阳城的戒备对长涧来说算不得什么。只要他想,他甚至能够悄无声息地穿过宗门的护法大阵,去云上山甚至天乾山散散步。

    可长涧究竟是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要南下?理说试剑论武的赏赐固然丰厚,但对于长涧来说还是上不得台面。还是说他是奔着什么人去的?

    林霜似猜不透。她向来猜不透长涧的心思。

    这个人的城府似乎比无尽海的水更深,猜测他想法的尝试至于最后都会落空。

    林霜似不再想这个,长涧自有自己的打算。他的打算是什么对林霜似而言无足轻重,如果长涧中途改变主意,选择不再前往江阳,她该高兴才是。

    穿云从隔壁房间飘出来,在长涧背后轻声说:“叶落城那边的宅邸已经安排好了。”

    长涧扶着二楼的栏杆,站没个站相的。

    “知道了。”他漫不经心地说,“让崖落把事情做干净些,等到了江阳再会和。”

    穿云怔了一瞬,不解问道:“为何改成了江阳?”

    长涧侧首睨他一眼,更不解道:“崖落那张嘴,她见了林霜似,这个秘密还能守住?”

    穿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是。

    崖落那个大嘴巴,什么秘密经过她口都留不住,被尊主罚了好几回仍旧不长记性,要不是有人求情,早被长涧拉下去了。

    早先崖落听说长涧带了名女子在身边,得到消息的当口就给穿云传了不下二十道传音,显然是误会了。

    穿云当时正在长涧身边,还以为她是有什么急事,便与长涧一起听了她的话。结果传音石里的声音一放出来,崖落说的是尊主是不是老树发了芽,长涧当即脸色大变,险些将他给一掌拍到门外去。

    好大一口锅。

    穿云给她解释,她还认为是穿云把着秘密不肯告诉她。

    现在回想起来,穿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顶着长涧杀人的视线掐断传音的。

    这要是让崖落见了林霜似,这厮绝对会把所有东西都说出来。到时不仅尊主的计划,林霜似还活着的消息也藏不住。

    还是等到了江阳再说吧。

    主仆二人于是就这样静静站着。

    长涧倚着栏杆,懒懒散散地支起一只手撑着头,看见下面林霜似正与跑堂在说些什么。

    她与初见面时不大一样了,原先只知道道谢,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冷美人,如今已经长了坏心眼,时常糊弄戏耍自己。虽然仍旧是团雪,但内里已经化了几分,变得柔软。

    长涧不由忆起最初在初尘剑宗的山崖下捡到她时。

    这个声名在外的天之骄女奄奄一息地倒在初春冰冷刺骨的溪水中,青衣晕染着绯色,在水流的冲刷下蜿蜒成一朵缀着血的青莲。那张极秾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再看不出往日侵略性的姝色。

    穿云过去探她的鼻息,只一试就皱了眉,朝着长涧摇摇头。

    只剩一口气吊着,几乎没救了。

    长涧本不会救她的。他不是心善之人,手下性命无数。连杀人都不过眨眼之间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偶然遇见的人能否活着?他不是医修,对救死扶伤没有兴趣。

    但也许是那天心情太好了,他在初尘剑宗的山脚下喝到一种名叫“寒霜见”的好酒,又打听到了自己一直在寻的一件事物的线索,心里还记挂着要去云秀城尝一尝月下逢。

    于是长涧竟大发善心,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掏出个褐色的小药丸,塞进了林霜似的嘴里。

    他救了林霜似,将她从乍暖还寒的二月雪水,拽进了锦被香帐中,看她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像一朵漂亮而无害的花,蔫蔫的,轻易就能催折。

    长涧起了坏心思,说:“你全身经脉断去十之七八,修为必然废了,此后再想修炼几乎不可能。”

    林霜似那时刚醒,连抬手都还很困难。长涧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就是想看看林霜似的反应。天之骄子在一夕之间成为废人,多好的一出戏啊!

    但是林霜似让他失望了,她只是呆滞了片刻,而后抬了抬手,试着掐了个诀,在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后,将手放下,很平静地对长涧说:“多谢相救。”

    她昏迷多日,嗓子喑哑,可从那样的声音中,长涧仍旧听出来了。

    ——她是真的无所谓。

    长涧有些失望,觉得错过了好戏码。但他又不那么失望,他来了兴致,他想看看这个人是真的这样淡然,还是在装作大度。

    于是此后从南至北,越平原跨高山,他都一直将林霜似带在身边。

    关于那个问题,也早就有了答案。

    月凉如水,寒气逼人。

    分明已经转向南下,尚且未进入十月,夜里的温度就骤然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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