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便是大周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中秋。
康乐公主府的后门,一个小厮正从马车上抬下两框竹篓,负责接待的婢女拿出赏钱和一提糕点递给车夫,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接着便差人将竹篓抬进府中。
红菱眼巴巴地等在灶房,见叠柳回来,忙越过她去看身后那两样新鲜东西。
“瞧你那出息,是红膏蟹和酥梨,昨日刚下的货船。”叠柳从身旁的水缸里舀一瓢清水洗手,她爱洁,沾不得一丝腥气。
红菱更惊讶了:“昨日下的船,今日就到咱们府上了?”
“自然,全京城都知道圣上宠爱殿下,就这两样,我敢说现在除了宫里,整个京城就咱们府上有。”叠柳掏出丝帕擦干净手,身为康乐公主的贴身侍女,她早就习惯了这般荣宠。
但红菱进府不过数月,且昔日只是听说康乐公主得宠,未曾真正见识过。
灶房的仆妇和丫头们也跟着打趣红菱,你一言我一语的,外间的日头越升越高。
叠柳估摸着时间,拍拍红菱的肩膀道:“不闹了,该去殿下跟前伺候了。”
“是是,幸亏叠柳姐姐提醒,差点忘了规矩!”红菱吐吐舌头紧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东边的主宅。
侍女白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到叠柳和红菱,摇了摇头。
这是公主还未起床的意思。
白竺和叠柳从小跟在公主花甯的身旁贴身照顾,按照大周律法规定,皇子皇女满十二岁便要出宫开府,是以康乐公主府建好后,两人跟着从皇宫搬入府中,是资格最老的大丫鬟。
而红菱是公主生母周皇后赐的陪嫁丫鬟,年岁尚小。
三人干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红菱便有些耐不住了,她坐在石阶上揉揉腿肚子,向身旁的叠柳试探地问道:“叠柳姐姐,这都日上三竿了,公主怎么还不起来?要不你去叫一下?”
叠柳没好气道:“要叫你去叫,我可不去。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和昨日一样洗菜淘米?你忍心?”
红菱低下头诺诺道:“不忍心……可耽误了时辰,公主醒来说不定要怪咱们,驸马那边也不好交代。”
听到驸马二字,叠柳似点了火的炮杖,叉腰瞪眼指着西边斥道:“红菱啊红菱,你是公主的人还是驸马的人?记住了,咱们公主金枝玉叶,只需要向宫里那几位交代,其他人算哪根葱哪根蒜!”
“行了,这一大早发的哪门子邪火?”白竺有些责备,叠柳口无遮拦,早晚坏在一张嘴上。
叠柳委屈道:“还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儿,就那冷脸胚子一句话,公主竟然下到灶房里头……那是堂堂公主该呆的地方么?”
“欸,说得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白竺赶忙掏出帕子,边擦泪边说道:“红菱,你去叫公主起来吧,倒也不为别个,只是前些天就说好了去参加端王府的诗会,迟到了不雅。”
“好的白竺姐姐,我这就去。”红菱松了口气,她可不会安慰人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红菱先是低声唤了一句公主,见无人答应,便拨开层层幔帐进到房内。一瞧,窝在金丝软被里的那位正眨巴眼睛,已然是醒了。
花甯探究地看向正在挂幔子的婢女红菱,圆乎乎的脸蛋稚气未脱,头上顶着两个发包包,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
花甯的心一下子狂跳。
她其实早就醒了,不过原本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结果看身上的被子实在眼熟,想了会儿才认出是当年新婚的喜被,父皇让宫里最好的绣娘特意用金线缝制的。
接着便看到红菱进来。
红菱是建贞八年的年末进的公主府,次年二月花甯大婚,七月时秦观升国子博士。
前世的记忆如泉水一般涌上花甯的心头,她强忍住重生带来的喜悦和震惊,扶着床沿坐起,扫了一眼寝室内的摆设,发现的确是住了二十余年的闺房。
“驸马可在府中?”花甯问道。
被软禁的那些日子,花甯的心思跟着沉淀下来,她想通了很多事,不再亲昵地称呼时秦观为观郎,也不唤他相爷,只叫他作驸马。
红菱愣了愣,随即点头答道:“回禀殿下,驸马此刻正在书房。”
书房?花甯眸子一沉,起了杀意。
假如时秦观死了,那前世的种种都不会发生。
她的手紧紧攥着被子一角,几番思量,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值得。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因为这个薄情负心人毁了自己一生。
只要没了她的扶持和侍郎府的支撑,时秦观难成气候。
“知道了,让叠柳和白竺一同进来,本宫有话要问。对了,吩咐李嬷嬷做她拿手的槐叶冷面,可有些日子没尝过她的手艺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红菱领了差事,迈着碎步赶去灶房,她隐约觉得,今日的公主有些不同。
见人走了,花甯赶忙到镜前细细端详起自己的脸,娥眉曼睩,云鬟雾鬓,未施粉黛却依然清丽脱俗,宛如出水芙蓉。
花甯的嘴边漾出笑意,少时的模样,竟比记忆中的更加明艳动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既然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定要好好把握。
前世为鉴,切不可重蹈覆辙。
这屋子刚才瞧得不仔细,此刻再去打量,花甯是越看越生气。
案几上的文竹,墙上的挂画,博山炉中的檀香……每一样都是揣摩了时秦观的喜好之后特别添置的。
花甯苦笑,为了讨那位文人夫君的喜欢,从前的自己真可谓煞费苦心。
“殿下。”
“殿下!”
白竺和叠柳一前一后进到屋子里,见花甯双目低垂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人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殿下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谁惹您生气了?”叠柳性子最急,抢先开口问道。
花甯抬头,恍惚间将眼前这个叠柳与前世那个毒发吐血的身影重叠,不禁红了眼圈。
“殿下到底是怎么了?”她这副样子,连一向稳重的白竺也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