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花缠枝 >第18章 第十八章
    历年八、九、十这三个月,是谏院最忙碌的时候。

    每一座由公文薄册堆积而成的小山后,都伏着一个埋头书写的小吏。

    他们将谏官在秋察时所记录的文书,与繁杂的档案资料重新整理汇编,最终形成一本小册,做为冬考之时,皇帝评判优劣的依据之一。

    笔墨间,既要如实禀明各部官员当年的政绩,还要与往年做对照,如此一来,勤勉或偷懒,有能或无能,一看便知。

    属下没日没夜的忙,作为一院之长的谏议大夫冯忱也不例外。

    他要着手准备冬考用的试题,这一备便是整整两个月,常常盯着案几上的空白薄纸苦思好几个时辰,端的是痛苦。

    期间体重减轻、面色憔悴不说,头发更是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这本该由吏部负责,但显宗帝继位后将谏院从六部单独划分出去,专司皇帝、宰辅、百官督察。

    整个谏院的人都知道,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招惹沈忱,否则下场会很惨。

    同为司谏的新垣南风本着日行一善的目的,伸手将温书瑾拦下。

    他要是再慢那么一点,沈忱的房门就会被温书瑾推开,后果不堪设想。

    “小瑾你是真不知道死这个字怎么写么?”新垣南风一手勾在温书瑾的脖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沈老大闭关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否则……”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瑾……

    温书瑾看着身旁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心想自己与他好像并不太熟。

    “你要找沈老大,过两个月再说吧,就算你坚持进了身后这扇门,他也不会理你的啦!哦,想起来了,”新垣南风拍了拍脑瓜子,“你来谏院还未满一年,没领教过沈老大的手段。知道咱们院周围为什么连一棵树都没有么?”

    不等温书瑾反应,新垣南风自顾自地答起来:“因为沈老大嫌树上的鸟儿太过吵闹,就让人把树都砍了,是不是很残忍?”

    “新垣兄,”温书瑾把那只勾在他脖间的爪子拨开,“在下有要事找沈大人,麻烦你让一让。”

    “嘶!合着我刚才一番话白说了?你去了他也不会搭理你的。”新垣南风腹诽,想这国公府的小少爷还真是个又轴又不知变通的书呆子,与自己这般聪慧敏捷足智多谋又风流倜傥的万人迷还真是天差地别。

    算了,好人做到底。

    遂换了个方向把温书瑾拉到一边,问道:“什么要事?说来听听,看兄弟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你不行。”温书瑾将脸一撇,抬脚要走。

    不,不行?

    新垣南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屈辱,他出身大周第一豪族新垣氏,可以说他狂妄、自大、甚至不要脸,但不能说他不行!

    “怎么说话的?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说说,说说!”他把脸往下一拉,挡在温书瑾的身前就是不让他走。

    温书瑾看新垣南风不像个谏官,更像个泼皮无赖,他不擅与无赖打交道,只好说道:“在下想借暗阁里的密卷看一下。”

    “疯了吧你!暗阁里的东西你也敢打主意?”

    “所以说你不行。”

    “我……”新垣南风被温书瑾说的没脾气,暗阁里的东西层次太高,他的确没办法,“但你就算找沈老大也没辙,开暗阁,需要圣上的谕旨。里头藏得都是关于皇室宗亲的卷轴,能轻易给你看?不过话说回来,温兄想要看谁的私密?莫非是康乐公主?”

    “胡说什么。”温书瑾不去理会他的揶揄,转身要走。

    这新垣南风根本就是个半吊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按照规矩,开暗阁的确需要圣上谕旨,但若与重大案情相关,只要谏议大夫盖章担保,就无需层层通报,等到结案,一起呈报圣上即可。

    他想要看的是关于端王府的记录,但今日被这话痨缠上,也不方便再去求沈忱,只好等下次再寻个合适的机会。

    新垣南风无视温书瑾口气中的不耐,快步跟上,笑着打趣:“整个京城都知道你与康乐公主有仇,不过最近她老人家好像挺安分的,我猜你定是在寻什么把柄,好继续写篇《银钗论》或者《铜钗论》什么的报仇雪恨。要不要我帮帮你啊?我前两日上酒楼……”

    这人到底是怎么混进谏院的?

    猥琐论调不堪入耳,温书瑾第一次对谏院的选人用人制度产生了质疑。

    “你方才说上酒楼做什么?”他突然停下,刚才好像在新垣南风的话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上酒楼听曲儿啊……”

    “后面一句。”

    “哦,听着听着就碰到了端王世子上官逸,喝得酩酊大醉,还拉着我说了好些不难听的话,都是关于康乐公主的。”新垣南风说完眯起眼睛,露出一副我很懂你的表情,“想听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是在针对康乐公主,就她那幅天怒人怨的性子,遭人嫉恨一点也不奇怪,上官逸还说要乱箭将她射死呢,也不知他们相互间什么仇怨,啧啧……”

    他回味一番,趁机敲竹杠:“要不今日下值后一起吃茶,你请,我好慢慢说。”

    温书瑾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他才不是为了去了解上官逸是怎么说公主坏话的,他只是不好意思拒绝同僚的邀约。

    新垣南风颇为得意。

    全谏院都知道温书瑾从不参加官员的私宴,性子孤僻不合群,但他今日竟然答应与自己吃茶!

    新垣家不愧是大周第一豪族,连温书瑾这样的也不得不给他面子。

    醉柳枝的大门前,戴着面纱的异域舞姬正在热情揽客,缀满亮片的短衫之下露出一截莲藕般的白嫩腰肢,晃得人眼花缭乱

    温书瑾忍受着满鼻子的脂粉味,狠狠瞪了一眼新垣南风。

    原来所谓的吃茶竟是逛花楼!

    “那日我就是在二楼遇上的世子逸,温兄且随我来。“新垣南风义正辞严地指了指头顶的方向,熟门熟路地拐上二楼的贵客区,”世风日下,堂堂世子竟流连烟花之地,在下也是痛心疾首啊。”

    在雅间落座后,很快有人端上香茗瓜果,温书瑾瞟了一眼,是南方特产的顶级好茶,赛珍珠。

    看茶叶的舒展程度,大概新垣南风的脚还没跨进醉柳枝,这茶就已经泡上了。

    嘴上嫌弃世子,自己还不是熟客?

    “世子究竟在背后说了公主什么?”

    “温兄还真是着急,不过在下也能理解,两年前出了那档子事,害得你在百官面前沦为笑柄,换谁都忍不了。”新垣南风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上官逸说,康乐公主骄纵跋扈,看不起端王府,抢他妹妹的心上人,又抢他的世子妃,还踩着他们全家出尽风头,这仇啊他一定要报,早晚用乱箭将她射成筛子。嘿,那恶狠狠的语气,真叫一个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不知与温兄相比,谁更甚一筹哇?不过公主抢他世子妃是哪门子道理,我看他真是喝了不少。”

    温书瑾眸色一沉,心想上官逸在京中的风评向来不错,是个谦逊沉稳的皇家子,也常跟着端王妃做善事。

    京城各处的济安坊和悲田院都曾收到过以世子名义捐赠的银钱和布匹。

    若不是他了解个中内情,知道是白文香自己不愿意嫁,还真就容易被世子那番话所误导,以为公主行事还如从前那般荒唐。

    “听说温兄今年秋察的对象是京兆尹李垣?”新垣南风突然问起。

    温书瑾收起思绪,正色道:“新垣兄与在下同为谏官,应当知晓谏言绝不外泄,在位各司其职的规矩。新垣兄不该打听这些。”

    “言重了不是!”新垣南风起身将门关紧,再一溜烟地跑回座位,压低声音说道,“我并非有意打探什么,我就是想问温兄,是否听过有关端王府前任世子妃的传闻?”

    温书瑾摇了摇头道:“前任世子妃不是染了终极,不治身死么?”

    他抿了一口茶,长长密密的睫毛微微上翘,眸间的情绪转瞬即逝。

    新垣南风看他的样子,好像真没听过什么传闻,便故作神秘地嘿嘿笑道:“传闻说,前任世子妃并非病故,而是中邪得了失心疯,自戕而亡。那日京兆尹李垣就在王府做客,但无论世子妃的娘家人如何逼问,李垣都坚称自己当日什么都未听到,什么都未看到,世子妃是在他离开王府之后才死的。”

    温书瑾想到花甯那日说已故太子妃死得蹊跷,心道这下倒是对上了。

    他两指捏着茶杯来回转动,沉声道:“若是自戕,定能在身上寻到伤口,此事不难判断。”

    “说得没错,但怪就怪在,端王府隔日就命人把世子妃给葬了,说是怕病症传染,不得不为之。你说哪有这般着急的?堂堂王府,连礼仪都不顾了!眼瞧着丧期刚过,便就想着续弦,还为此记恨上了康乐公主,”新垣南风面露鄙夷,“难道他上官逸,缺了女人就不行么?”

    温书瑾不由对新垣南风高看两眼,想他倒也是个明辨是非,尊礼守德之辈。

    “哼,不如学学我新垣公子,想要姑娘便来花楼嘛,何必瞎折腾,非要娶个妻子管束自己呢?我看那上官逸病得不轻!”

    温书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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