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的夜晚,是最美好的。

    少了正午阳光的灼热,多了几分清凉,如果再加上徐徐吹来的混杂着花香稻香的晚风,简直就是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看似一团团的墨色,实则层次分明,需要仔细琢磨品味,才能体会到其中滋味。

    只是,为什么会有难闻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还有就是,今晚的萤火虫哪里去了?

    往常这个时候,萤火虫成群结队的漫天飞舞,几乎可以代替灯火呢!听说以前就有个人点不起油灯,就是抓了一袋子萤火虫照明读书,后来还考取了功名了呢!

    “你个瓜娃子,给你再多的萤火虫也没用。你识字吗?还读书?书读你还差不多!”一个老兵骂道。

    被骂的也不生气的瓜娃子也不生气,哈哈一笑:“老叔您别生气么!额这辈子是木啥希望了,可要是大都督能成事,那额的娃不就能读书了么?”

    大都督那么大的一个人物,还是为了匡扶大唐,这么好滴一个人,咋着也能胜利吧?他要是胜利了,额不也能跟着胜利了,那额的娃不也就胜利了么?

    读了书,俺娃也就是个读书人嘞,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县令嘞!

    那老叔长叹一声:“看你有木有那个命了。大都督这儿,难!”

    别人不知道,但他这自小就跟着老公爷打天下的老兵又怎么能不知道。

    因为大都督这逆天造反的举动,老公爷的墓碑被推倒,连尸身都被挖出来暴尸了。留在长安的宗族们,也都受到了监视和打压,老徐家的人,现在提起大都督都恨得牙痒痒的。

    而且,大都督现在不过是占据了三州之地,如何能跟朝廷的大军对抗?

    别说什么为了李显复辟,也别说城里的那位是太子李贤,傻子才信哟!

    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些内情告诉那个瓜娃子,免得那瓜娃子死得不明不白,就听那娃子叫道:“萤火虫来了!”

    萤火虫?

    老兵抬头一看,立刻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是火箭!举木盾!快举木盾!”

    那漫天的萤火,哪里是什么一闪一闪亮晶晶的萤火虫,分明是他娘的燃烧着的一支支火箭!

    虽然那火苗未必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但看那密集程度就知道,对方的弓手起码也有上千。而且,三波弩箭之后,敌军就一定会发起冲锋!

    领头的将军却是临危不乱,急切地让人吹响筚篥,还大声疾呼:“敌袭!敌袭!快掘开堤坝!快掘开堤坝!”

    只要堤坝被掘开,滔滔洪水就会倾泻而下!不管对方有多少人,都会成为鱼鳖,都将在天威之下瑟瑟发抖!

    只是奇怪的是,那原本只是为了壮声势才带上火的羽箭,不知道为什么落地就不再熄灭,反而混合着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黝黝黏糊糊的物体,燃烧了起来。

    刚开始只是散落的零星火苗,却瞬间散开,连成了一片,整支队伍陷入了火海之中。

    而且那火是如此的奇怪,纵然是扑到水里也不能熄灭。

    有些人身上起火被烧得倒在地上哀嚎、打滚,想趁机扑灭身上的火,却沾上了更多的黏糊糊的液体,整个人都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燃烧的蜡烛,照亮了夜空。

    而这些移动的“火源”,又让那火势愈发凶猛起来。

    轰!

    随着一声爆炸,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宛如夜空中开出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这……这……”

    被李余强逼着出来观赏夜景的李孝逸,指着那烟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气势,只有用鬼神之能、天地之威来解释了吧?

    “是爆燃!”李余淡淡地解释了一下,“如果你近距离观察一下,就会发现有小型的旋风形成,那样还会加剧燃烧的速度和威力。”

    墨知说道:“你不去看看吗?”

    “我不去,我怕吃不下饭。”

    墨知是个很有科学实践精神的人,听李余这么不痛不痒地解释觉得不过瘾,就带着几个侍卫前去观察。

    不多时,墨知回来了,脸色不太好,那几个护卫更是像见了鬼一样,躲李余躲得远远的。

    好死不死的,李孝逸正在架起火堆烤一只野鸡,正经的那种,油脂被烤的吱溜吱溜地往下滴。

    看墨知那个死样子,李孝逸还很瞧不上眼:“不就是烧死几个人嘛,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耶耶我以前打仗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说着,还随手扭下一只鸡腿递过去:“你吃不吃?”

    “呕……”

    墨知再也忍不住,低头狂吐不止。

    “你大爷的!看不起耶耶咋的?”李孝逸勃然大怒,一只鸡腿摔到了墨知的脸上。

    墨知堪堪躲过,连连摆手:“不是那意思……呕……大将军您自己去看一下,就明白了。”

    “去就去!耶耶什么没见过?”

    李孝逸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才,不觉得还有什么惨状是他没见过的。脑袋跟胳膊起飞呀,大地共鲜血一色呀,那都是小场面。

    不值一提!

    等耶耶去看了回来,就让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字辈们知道,什么才是百战厮杀出来的老将!

    又过了一会儿,李孝逸也回来了,脸色白白的,脚步虚虚的,看李余的眼神都不正常了:“你以前见过这种场面?”

    “没有。”

    后世新闻虽偶有报道这样的情况,但李余是真心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怕吃不下饭,更怕遭雷劈。”

    “你……”

    李余摆摆手:“做事之后再回去看的,往往都是凶手。所以,我不是凶手,也不回去看。石漆是墨知提纯的,火是大将军放的,跟我无关。”

    “你他……”

    李孝逸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敢口吐芬芳:“你以后一定会长命百岁,不,一千岁!以后这种事别叫我,我怕入不了祖坟!”

    打仗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好歹也有个限度吧?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如同炼狱一般的情景,李孝逸觉得自己也想yue,还是哗哗的那种。

    人生其实就是个不断适应的过程,吐啊吐啊的,慢慢就习惯了。

    已经缓过神来的墨知,忽然想起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火硝!你让我弄的火硝!是不是也有这么大的威力?天啊,太上老君啊,佛祖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一个墨家巨二代,去祈求太上老君和佛祖的保佑,多少有点喜感,但李余并不打算跟他们多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么残酷的手段去对付那些打算掘开堤坝的人。

    置老百姓的死活于不顾的人,凭什么活在这个世上?

    阎王爷顾不上收他们,我就给他送过去!

    李孝逸似乎一下子变成好人了,很是担心地问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火硝是什么,我也不打算知道……”

    李余幽幽笑道:“想知道啊,我告诉你啊!”

    “别!千万别告诉我!这种东西,还是掌握在你们这些人的手里最好!”李孝逸求生欲很强,“我只问一句,淮阴城,太子爷也是准备这样做吗?”

    “怎么会?城里的百姓太多,我也不想多造杀孽。”

    李余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但在李孝逸和墨知眼里,分明是神秘和很有把握的样子。

    至于不想多造杀孽,就你刚干了那么一件天怒人怨的事情却还能兴致勃勃地啃鸡腿,说服力不够啊!

    就在这时,轰!

    一声巨响传来,淮阴城下又升起了一朵烟花,更明亮,更耀眼,也更大。

    你特么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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