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阿史那骨笃禄寇朔州。”

    “仓促应战下,朔州都督战死,州城被毁,死伤无数。”

    “夏州都督王方翼不待王命,自领本州兵马往救,胜之。”

    前方再激烈的战况,再惨烈的情形,到了后方也只是简短的几条消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

    比战报更冰冷的,是天后的脸。

    骨笃禄一介罪囚,当年侥幸逃脱,领数十流民,居然能成燎原之势,聚集起数十万大军,屡屡犯我大唐,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年未曾对突厥斩尽杀绝,实在是先皇过于仁慈了。

    而那朔州都督身处边境却不思备战,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被人摸到了家门口才发现才知道抵抗,真真是死不足惜!

    夏州都督王方翼目无君上,擅自调兵……

    “不是啊奶奶,朔州都督固然是死不足惜,但王方翼还是不错的嘛!”

    一个将领,在没有接到上峰命令的时候,为了家国大义而悍然出兵援助隔壁州县。

    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国际主义精神,这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

    算了,吹牛需有度,吹大了会炸,李余就不无限拔高了。

    但说实话,就王方翼现在的状况,他敢私自出兵,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没有朝廷的命令就调动军队都是死罪。

    否则,大家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来个勤王靖难啥的,这天下岂不要大乱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正反话都让你说完了。”

    天后知道自己这个孙子,有时候乖巧无比,有时候又虎了吧唧的。

    李余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听说,这王方翼好像是前王太后的堂弟?”

    王太后,也就是曾经的王皇后,那可是天后人生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天后当年可是费了老鼻子劲才扳倒的。

    在天后心里,王皇后与萧淑妃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与她们有关的一切也都应该消失。

    本着赢家通吃的原则,很难说天后做的不对,因为如果是她们胜利了,也不见得会比天后仁慈到哪里,但,王方翼不应该在被打击报复的行列当中。

    大唐军界,现在绝对是处于严重的青黄不接阶段啊!

    开国名将都已凋零,硕果仅存的刘仁轨随时可能嗝屁,就剩下一代半的黑齿常之苦苦支撑。而第二代的名将,什么郭子仪、哥舒翰还是个分子。眼下,就指着这些不算太能打的家伙支撑门面呢,你再为了一时之气而迁怒到这些人,绝对是自毁长城的昏君行径啊!

    “混账!有你这么跟奶奶说话的吗?奶奶说那种不识大体的小女子吗?”

    李余赶紧奉上马屁:“您是谁?您可是古往今来空前绝后的天后啊,当然不会真的要来王方翼的老命了。”

    说笑归说笑,先把王方翼的小命给保住才最当紧。

    否则,在没有武器代差的情形下,北方没有名将镇守,阿史那嘟嘟噜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是骨笃禄,突厥语快乐的意思,让你多读点书,你就是不听!你这样,将来接见番邦使节的时候,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我为什么要会蛮语,他们来我大唐朝觐,难道不应该都学习我华语吗?”

    “你总是有道理!”天后翻翻白眼,“你是监国,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朕老了,就不掺和国事喽!”

    “看您说的?您可一点都不显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我妈呢!”李余舞动小拳拳,殷勤地给天后捶背。

    只可惜,李余不是沈南璆那种专业人士,力道时轻时重,把天后折磨的龇牙咧嘴的。

    “停!停停!”

    天后制止了李余的虐待行为,笑道:“你个臭小子,就不是伺候人的料!回去抄写《孝经》十遍,学学怎么孝敬长辈再说吧!”

    好好的怎么忽然让我学习了呢?

    咱们现在可是这谈论国家大事啊?

    “你都打定主意了,还拿军国大事来压奶奶,奶奶还能说什么?”

    “那,王方翼就……”

    “不听不听!明天拿抄好的《孝经》给奶奶看,错一个字打一板子!”

    “啊?”

    李余苦着脸,偷偷地看向伺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却又被天后发现了:“敢找人代你写,打板子一百下!代笔者斩!”

    “不用玩这么大吧?”

    “你不是说朕小心眼吗?”

    苦啊!

    …………

    “你又何苦呢?”

    数日后的朔州,那座无名烽燧,一座不起眼的土堆前,一个老人跌坐在那里,手里一壶酒,土堆前一壶酒,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那土堆说着话。

    “你都当了贼配军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还特么以为自己是个大将军呢?

    “你一个人,能杀得了几个突厥人?还不是照样把性命丢了?你想给朔州示警,人家听你的了吗?没有吧!没用吧!以后,少干那些缺心眼的事儿!要不然,到了阎王爷那里你也得被赶回来!

    “看我,多洒脱!哎,人生就得像耶耶我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耶耶我听说骨笃禄来了,立马领着人就来揍他!什么玩意儿呀,就这样的货色,耶耶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正眼都不带瞧他一眼的!敢跟耶耶扎刺,反了他了!

    “你还记得吗,那年咱们一起去看人家办满月酒。你小子给了个大大的玉佩,还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说,那娃娃真像你,然后你就溜了!害的耶耶我差一点被人家给打死!你说你那时候多贼啊,现在怎么还越活越糊涂了呢?

    “蠢货!真他娘的蠢货!”

    老者越说越生气,狠狠地把那酒坛子给摔到地上:“程务挺,你他娘的就是个蠢货!耶耶骂你了,你他娘的有本事出来跟耶耶斗啊!不是吹,耶耶现在一只手就能掐死你!

    “你死了不要紧,耶耶反正也快死了,可是耶耶的婆娘儿子交给谁去?你不是一直喜欢耶耶的小妾吗,这下可是得不着喽!”

    蓦然,几骑人马匆匆奔来,看服色,应该是宣旨的太监。

    当先一名太监跳下战马,对着王方翼说道:“夏州都督王方翼接旨!”

    王方翼屁股都不带挪窝的,就那样坐着撇撇嘴:“别来那些虚的!说吧,杀耶耶一个,还是杀耶耶全家!”

    宣旨的太监冷笑一声,直接宣读旨意:“敕曰:夏州都督王方翼无视军纪国法,私自调兵阻击来敌,罪在不赦……”

    王方翼大怒:“耶耶是没接到命令,但你他娘的能干看着别人进你家干坏事吗?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人?赶紧说结果,让耶耶死个痛快!”

    “想死?天后和监国让你死了吗?自己看吧!”

    那太监也烦了,特么的耶耶差一点跑死了,一个狗屁的九品下折冲府队正,还敢跟耶耶掉脸子?

    王方翼接过旨意一看,很不确信:“让耶耶去当一个队正?耶耶……我不用死?”

    太监像看沙壁一样,看着王方翼:“你很想死吗?去啊,没人拦着你!”

    王方翼一骨碌爬起来,笑眯眯地说道:“贵使辛苦贵使辛苦了!耶……末将那里还有几块杂玉,不值钱,送给贵使赏玩也是极好的!哦,都有,都有!”

    变脸这么快吗?

    刚才的桀骜不驯难道是个幻觉?

    “贵使见笑了。”王方翼没羞没臊地眨眨眼,拱拱手,“能活着谁愿意死呢?”

    又对那个土堆大笑道:“老程,耶耶走了啊!你的小妾,可都归我了哟!哈哈哈哈……”?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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