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色的海水,无边无际。

    无边无际的海水,满目同样的蔚蓝。

    敖夜往日历上重重画了个红叉,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

    一百一十一天。

    她一百一十一天没出过宫门了。

    她百无聊赖趴在窗台朝外看,柔软温和的波浪荡起她黛紫色的长发,在水中打着一沉一浮的旋儿。

    果不其然,房门外金蟹将军和龟丞相一如既往地爱岗敬业、守卫森严。

    似乎注意到身后热切的目光,金蟹回过头冲她挥了挥大钳子,憨憨一笑:“公主殿下早上好!”

    “好?好什么!”敖夜原本懒懒耷拉着的双眼顿时瞪得溜圆,她竖起眉毛,中气十足一声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好的!我一点都不好!!”

    “不、不好——”金蟹紧张得结巴了,慌忙垂下头,“小的错了,您的确不好,您一点都不好!”

    “……竟然敢说我不好?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敖夜佯怒,分贝比先前又拔高一倍,在所有人看来简直无理取闹无可救药。

    金蟹:“……”

    众守卫:兄弟,你走好。

    “我看你是皮痒了,找抽!”

    敖夜说完,右手手心紫光一闪,紧接着手中就多了一把她平时最爱用的黑色软皮响鞭。她握住金色的鞭柄,手腕一甩,那长鞭便如水蛇般灵活地跳跃了起来。

    “公主饶命,饶命呀,小的再也不敢了——嗷!!”

    “啪,啪——”

    只见敖夜坐在窗台上晃荡着腿,光手腕使劲,把大蟹子当陀螺来回抽。

    “噗。”其余守卫见状都没忍住乐出了声。

    蟹子的优点是皮厚、耐打,但缺点是平衡力极差,被他们公主拿鞭子不痛不痒打了几下便眼冒金星,不分东南西北地倒下。

    “哇星星,好多星星啊……”金蟹躺在地上傻笑,肚皮朝天,钳子胡乱抓着,好像周围真飘着什么金银财宝似的。

    “……不会吧,这么不经打。”敖夜见状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仰着下巴冲龟丞相勾了勾手指,“把金蟹送到医馆去吧。”

    今日份的娱乐活动算是结束了。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等到傍晚,她欺负下人的霸蛮事迹又得传遍海角去。

    敖夜巴不得这样,她就是要整个东海所有当差的都怕她,都对她避而远之,都不敢来她的宫里。只有这样,她才能更早地逃出去。

    而那一天……究竟何时会来呢?敖夜觉得她大概撑不到那天了。

    敖夜取出测距仪和量角器,在屋内寻找房梁上吊的最佳位置。

    ……但没过多久她就放弃了。

    因为她忽略了最最基本的一个事实——水有浮力,而无论她以何种刁钻角度将自己的脖子挂上白绫,都没法顺利把自己吊死。

    摆弄了半天累得满头汗的小龙女把毫无杀伤力的白绸缎随处一甩,撇着嘴将自己摔进了大贝壳做成的床里。

    她望着琉璃做成的天花板陷入沉思,过了很久很久,一颗颗滚烫的眼泪就那样顺着眼角掉下来。

    鱼哭了水知道,我哭了鬼知道!

    几乎是越想越委屈,亦或是觉得干落泪不过瘾,她索性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嚎啕大哭。

    “哇——”

    好家伙,这回整个东海龙宫都知道了。

    东海公主的哭声宛若超声波,几百米开外龙宫正殿里坐着喝茶的敖广猝不及防吓得捏碎一只杯子。

    “孩儿她爹,阿夜她——”龙母面露难色。

    “别管她,她闹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你也不许惯着。”龙王正襟危坐,用帕子擦了擦方才喷到须子上的茶。

    “可这回,确实是我们对不起阿夜啊……”龙母娘娘张了张唇,终是未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谁又能有什么辙呢?

    一切故事的源头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最初的起因早已被人说烂了:元始天尊将天地浊气提炼成灵珠和魔丸,一枚灵珠被龙王亲自调包给了太子丙儿,而另一枚魔丸顺理成章放在了总督李靖家那幺子身上。

    本来这一切计划得该是滴水不漏,全龙族都等着敖丙拯救苍生好带着他们一起得道飞升。

    然而,就在节骨眼上,谁也没意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灵珠和魔丸相遇了,恋爱了,私奔了。

    陈塘关被大水淹了,敖丙身份暴露了,龙族的秘密瞒不住了。

    玉帝老儿暴走了,天尊差点儿就降罪下来了。

    不过幸好最终天庭发了善心并未给东海定罪,但整个龙族想咸鱼翻身的大计从此功亏一篑。

    丙儿的元神现在还跟那脚底踩俩火轮子的浑小子封在太乙真人的莲花里,眼看他是指望不上了。

    于是,一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东海公主敖夜无辜躺枪——

    她成了全村的希望!

    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敖夜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她跟敖丙完全比不了。

    第一,她可不是什么灵珠转世,她是从正儿八经的龙蛋里孵出来的;第二,她从小就一直充当敖丙的背景板,不,连背景板都算不上,和他一比,她顶多算只饭桶;第三,论自身实力方面,她武力尚可,可法术实在脆皮,若是当真上了战场,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龙母边听她摆事实讲道理,边笑得一脸慈祥:“没关系呀阿夜,你们女孩子家本来就不需随天庭征战,你只要能嫁个好人家……”

    敖夜愣了。

    从那一刻起,她才总算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嗯,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这样。

    敖夜趴在床上把自己捂进被子里哭,整条被单都被她哭湿了。

    好吧,严格来讲压根儿不能算是哭湿的,因为他们现在在海底,周围的一切摆设都是湿漉漉的。

    可是,可是!

    小龙女暴躁地抓抓头发,她整个眼眶都哭红了,连紫色的眸子里也映着淡淡的红——

    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连她哥都跟那整天穿个红肚兜扎俩丸子头的疯子跑了,为什么她就非得为别人犯下的错误买账?凭什么就她一个人要远嫁天庭?

    她不甘心。

    况且啊,她早就有了心上人。

    揭榜从征,一战功成,封神世俗外。

    阴阳经变,千夫所指,沦落为尘埃。

    在遇见他之前,她从未想象过,真的有人会为追随尘世间的烟火,而不屑于满天的星河。

    “小鱼儿……”

    那清酒一般温和又凛冽的声音重新在她脑际回响的刹那,她的心也没来由地跟着颤动了一下。

    敖夜愣了片刻,脸上因想起他的轮廓而出现了个短暂的微笑,但很快,她的眼泪便变本加厉地簌簌落下。

    喜欢姜子牙这件事,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起,她也不敢跟任何人说。

    缺少倾听者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让她难过的是,如今她连去喜欢他的权利都被人剥夺了去。

    于是她顺手抓起床头的一只海螺,靠近嘴边,小声说给它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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