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太过漫长了。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天刚亮,洪富就从媳妇儿的温柔乡里爬起来,外面白皑皑的一片,映得屋内格外明亮。

    他匆匆忙忙地穿戴好衣服,媳妇芳妹也披着棉袄下了床,从衣柜里拿出一顶毡帽给她男人戴上。

    “雪这么大还要去吗?”芬妹有些担心。

    洪富刮了她一眼,说:“你们这些妇人,头发长见识短,现在不去进货,等着大雪封路,我们一家老小把大门敞着,张着嘴喝西北风,你就知道快活了。没事陪着狗蛋多看看书,没坏处。”

    “……”

    洪富自己就是个没读过书的大老粗,因为胆子大,早早地在村口开起小卖部,才比村里务农的老实汉富裕一些。

    都说男人一有钱就作怪,芬妹那些个小姊妹没少在她耳朵边嚼舌根子。

    芳妹也发现了,从前看大字都头脑发昏的大老粗、大文盲,现在有事没事就关心一下儿子的学习情况,还总爱把“多看书,没坏处”挂在嘴边,听得她和儿子女儿的耳朵都快出老茧了。这可不就是作怪嘛!

    大清早的就被讽了这一下,芳妹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压了压衣襟,走去孩子的屋里。

    她和男人住东屋,三个孩子住西屋,平时夜里都会起来看看他们被子有没有盖好,胳膊和腿有没有蹬出来,但昨晚上……想起昨晚,她就觉得臊得慌,于是又回头白了洪富一眼。

    洪富被白得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又怎么惹媳妇不高兴了,心想书上说得真不错,唯女子和小人难养,看来这多读书,真没坏处。

    三个小人睡得正香,其中老幺突然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刚推开门的芳妹赶紧把门关上,不让冷气进屋。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给他们重新压好被子,又挨个儿摸了摸他们的头,确保都没冻着才走出去。

    她回屋发现男人不在,又匆匆忙忙地跑去屋外的厨房。一夜的大雪在屋门口积了厚厚一层,她踩着男人留下的脚印过去,果然在厨房看到他正在往瓷缸里倒热水。

    “我给你蒸几个大馍带路上吃。”说着,芳妹就撸起袖子准备忙活起来。

    洪富听到声音回头,忙把瓷缸放下拦住她,说:“你怎么穿这样就出来了!前阵子刘医生还说不能冻着不能冻着,这才过了几天,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洪富说话掌握不住音量,生气的时候更是,芳妹怕吵醒孩子,赶忙捂住他的嘴,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换身衣服再给你蒸。”

    “不用。”他边说边把芳妹冻得冰凉的手塞进衣服里,愤愤地说道,“都三个娃的妈了,长长记性吧。我和老季约了七点,大馍肯定来不及蒸了,到时候到县里带老季吃点好的,要不是他肯帮忙运货,我们那些货都运不回来,想卖都没有办法卖。”

    芳妹的手被捂着,心里也跟着暖暖的。

    当初她嫁给这个无父无母的男人,哪个人不说她眼瞎了嫁错了人,如今家里过上了好日子,有儿有女,第二胎还是个龙凤胎,他们又开始眼红她,说男人各种坏话的都有,她瞧着那些个人红着眼跳着脚,恨不得她天天被家暴,被三,她就觉得特别畅快!

    这么一想,芳妹脸上就浮出了两朵红云,灿若晚霞,洪富瞧着心里直痒痒,后悔起早上说的话,不知道现在说不去了,会不会有损他身为男人大丈夫的形象?

    想归想,货还是要进的,钱也是要挣的,不然被他养得白白胖胖的媳妇儿嫌他穷,跟别人跑了,就……他摇摇头,这可是他洪富的媳妇儿,谁敢抢?老子一皮带抽死他!

    洪富的脸阴了下来,伸头看了眼外面,发现没有人,于是打横抱起芳妹,芳妹羞得往他怀里钻,他偷偷一笑,把媳妇抱进屋里。

    这么一折腾,回到屋已经快七点了,老季把车停在路边,踩着雪走进前院,大门没关,一眼就看到大堂没人,于是走到窗户底下敲了三声。

    “洪哥,赶紧的吧,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冻僵了,嘿嘿。”

    洪富:“起来了,和你嫂子嘱咐几句,马上。”

    芳妹是真怕他的“嘱咐”,那简直就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忙说:“老季呀,嫂子今天没做早饭,一会儿你们到了城里想吃什么就跟你哥说,别客气。”

    “诶诶,谢谢嫂子,有嫂子这句话,我可得好好宰哥一顿了。”

    芳妹对洪富说:“你也听着,吃点好的,别亏待老季,也别亏待自己。赶紧出去吧,这大冷天的,别把老季冻着了。”

    老季一听,眼轱辘一转,他可是洪富发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当然得站洪富那边了,于是跺跺脚,说:“哥,你有啥话,你慢慢说,我去车上等你,车上暖和。”

    “诶!”芳妹眼见失策,只好耷拉着脑袋,乖乖听洪富的嘱咐。

    “好,就几句,你先去吧。”洪富看着芳妹,继续说,“我跟你说,狗蛋的学习必须要抓紧,他要不听话跑出去玩,你就打,往死里打,别心软,那臭小子壮实得很,打不坏。二蛋,别让他跟他哥混就成,他一个人翻不出花来。三丫,今天天冷,你给她多穿点,别冻感冒了。”

    就在芳妹以为讲完了,洪富又说道:“对了,老覃家的要生了,送米面的事你要提前准备起来,当然先抓学习,不忙的时候再做,如果忙不过来就放那,等我回来再说,我估计这两天生不了,等我回来大概差不多了。”

    芳妹连连点头,又想到什么,便说:“我看过老覃家的肚子,跟我怀狗蛋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回肯定能凑个好字。不过那家老太太也忒重男轻女了些,这小弟弟一旦生出来,笑笑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笑笑就是覃笑笑,是覃家老太太唯一的孙女,也将是大孙女。

    洪富也这么觉得:“也怪不得老太太看重孙子,你看她只给老覃家留了个女孩,覃老爷子就走了,要不是林老师入赘,老覃家的香火早哪百年就断了,可不得着急要孙子。至于孙女,又不能延续香火,在她眼里可不就是根草。”

    洪富说的林老师叫林金洋,现在正是他大儿子洪如发的班主任,当初要不是林老师家穷得揭不开锅,而他大哥又要去念大学,他又怎么可能会去老覃家入赘,那可真是凤凰住鸡窝,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一想到这个,洪富就忍不住摇头,觉得可惜:“林老师一家都是文化人,偏偏和这样迂腐的人结了亲。”

    芳妹皱起眉头:“你一会儿延续香火,一会儿迂腐的,你到底是支持老太太还是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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