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瑛武必须去看一看那两个女孩。

    被爷爷赶出大门,甚至所有人都不得送他离开,邵瑛武在自家爸妈心疼的眼神中,艰难地越过沼泽。

    “你建立了羁绊,又不曾珍视,他人是他人,自己是自己。”他从未见爷爷如此动气,“你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负责到底!滚出去!”

    那就是他完成不好的作业。

    邵瑛武悻悻然地踩着草坪一步步往回走,他不记得路,也不知该去哪里。打车也打不到,这种时候只能叫朱奈来接了吗?

    手机适时地发出声音。

    梅导演的助理问他要不要陪同梅导演一起去采景。

    “我去,你们在哪里?”

    “我们准备晚上开车先过去。”助理告诉他,“需要的话,我这边帮您在梅导隔壁订好酒店。”

    邵瑛武抱紧手机:“我可以跟你们一车吗?”

    还好临走前顺走了余光给的压缩饼干,邵瑛武和梅导演坐在一起,相对无言。

    副驾驶的助理和司机位的安sir更是不敢说话。

    “武口镇。”梅导演打破了寂静的空气,“我的老家,八岁的时候我就和父母搬离了那里,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去。”

    “我以前去过那里。”邵瑛武说,“我记得那里很荒。”

    梅导看了他一眼。

    “没有公共交通,路面坑坑洼洼,荆棘丛生。”

    梅导冷哼一声:“你说的也对,不过那是以前了,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十八岁那年。”邵瑛武说,“有点私事。”

    “既是私事那就不过问了。”梅导故意大声说道,“不过我听说,现在不一样了。”

    “火车通进去,山路也修平了,甚至有了批发市场。”梅导说,“想必生活应当都过得不错了,我记得当年村里没有水果卖,我们这些小孩都跑到山上去摘果子,夏季时候李子最多,酸酸甜甜,倒也止渴。”

    “听起来是一段很快乐童趣的时光。”副座的助理说道。

    梅导斥责道:“荒谬,那时候吃不饱,才以摘果子为生,哪里快乐!”

    助理被他吓得噤声,不敢再多言。

    梅导不禁感慨:“听说现在的孩子还有的得了挑食病,以前我们是能果腹的东西,皆来者不拒。”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邵瑛武,“你那小助理呢,我记得她曾经告诉我,是与我同乡的。”

    “请假了。”

    “什么事?”

    “家中……出了点事情。”邵瑛武想起那张纸条,“她没细说。”

    “你也不问?”

    邵瑛武支支吾吾,不知该回答什么。

    梅导点点头,一脸了然,不再追问。

    车子一路驰行,路程很长,中间助理和安sir换了一次驾驶,直到凌晨五点半,他们才到达导演助理订的据说是当地最好的酒店。

    “被封了?”

    “据说是出命案了。”助理打听归来,交代的工作没完成好,他也很着急,“附近还有别的酒店,但条件没这家好……”

    “他没有别的房间吗?”梅导问,“整个酒店都要封?”

    “嫌疑人在逃。”安sir回头说道,“我混进了他们本地的群里,现在讨论热火朝天。”

    “怎么说?”

    “说是一个父亲为了他妻子的遗产,跟踪,然后捅了他女儿。”安sir盯着手机屏幕说道,“最新消息是女儿在icu昏迷不醒,还在抢救中。但是那个父亲跑了,所以警察把整个酒店都给封了。”

    “世风日下——”助理感叹。

    梅普摇摇头:“这种事情,还是等警方通报……助理,你去订房间,我和小邵小安先去四处看看。”最年长者做出了安排。

    如今天还未亮的彻底,除了做早起工作的人,街上稀稀寥寥,倒也方便了这“两个名人”四处闲逛。

    “小邵,怎么了?”梅导注意到身边的邵瑛武,自刚才下车时,情绪便比车上低落很多。

    邵瑛武口袋里紧紧攥着手机,紧紧抿着嘴,摇了摇头。

    “这里是月光墟。”安sir将从本地群里得知的信息介绍给两人,“晚上月亮升起时开始营业,月亮落下时收摊。”

    “那我们真不赶巧。”梅导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月光墟,都卖些什么?”

    “主要是二手品,也有淘古董的,再有就是宵夜小吃。”安sir突然脸一红,“哎呀——”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他在梅导的眼色下纠结了好一会儿,说道,“他们说有需要的话,可以牵线去一些风俗店。”

    邵瑛武愣了愣,不禁问道:“什么是风俗店?”

    梅导拍了拍邵瑛武的手臂,说道:“一些贩卖世俗风流的商人。不必介意,咱们接着往下走。”

    “安sir,我这儿有个地方,你帮我看看是在哪里?”邵瑛武发了张地图给他,回头与梅导解释,“我认路的本事没有安sir熟络。”

    安sir将这地图放大,这是武口镇的地图,图中月光墟,武口市场的位置标识清晰,唯有一处地方打了个星号,这是什么地方?他正疑惑着,又收到他邵哥发来的文字消息。

    “带去这里——”

    这是要做什么?安sir虽不解,仍老实做好自己的工作,领着两人前进。梅导好奇,以为是邵瑛武事先做了功课,不置可否地跟着走。星号标识的房子离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远,穿过一条小吃街,再拐几个巷子,巷子多是一到两层的平房,寻常的乡镇群落。穿过一层一层的灰白色,豁然间,一捧捧鲜绿撞进眼里。梅普情不自禁地驻足门前,探出院墙,垂悬于壁的月季藤蔓上挂着露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印下斑斑星点,发绣的铁门遮掩着房子里的郁郁葱葱。更迷人的是绿叶丛中,金色的蝴蝶栖息在蓝色的月季花瓣上,抬眼间,她眼下只余淡漠和茫然。

    也许是意识到他们的视线,金发女人毅然抬手,将喷涌而出的水龙直冲于外。

    邵瑛武和安sir本能地向一边躲开,剩下看痴的梅普结结实实地受了一身水。

    女人放下水管,凛然眼神直视着他们。

    梅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指向后将头发梳成背头,他径直走近那扇铁门,一只手无畏地穿过缝隙,热情地说道:“我叫梅普。”地上水流仍喷涌不止,一股股地漫向门外,淹没了女人的赤足,和梅普的皮鞋。

    女人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狼狈的样子,那双手卡在门里,拔不出来似的。她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去了院子一角,再回来时,手里的水管变成了一把剪子。安sir心里一紧,下意识要冲上去“护驾”。下一刻,从藤蔓间露出了女人的另一只手。

    一朵白色的月季。

    “今年的最后一朵。”女人将剪下来的花枝插进梅导手心里,“就送给你吧。”她侧着头微微一笑,金发上落满了晨光。

    浪漫的花香迸发,似乎能让人忘记一切世俗,陷入风流。

    “您是赵乐的母亲?”

    妖姬为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两人端上白水,另一边,梅导正借了卫生间清洗自己。

    听了邵瑛武的问话,她并没有回答,但也算默认了。

    邵瑛武舔了舔嘴唇,先自我介绍:“我姓邵。”

    妖姬的手一顿。

    看到妖姬的反应,邵瑛武直接开门见山了:“7777——39542766。”他观察着她的表情,“您还记得这串数字吗?”

    “听起来是一个电话号码。”妖姬淡淡地说着,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她抬了抬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邵瑛武,“那是什么?”

    “邵先生的联系方式。”邵瑛武说,“如果您忘了,可以查一下通讯录。”

    “出现在我的通讯录里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妖姬翘起腿,心中了然,“我知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邵瑛武低垂着眼眸,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该不该直接暴露身份。他的作业——他的助理——他的友人。邵瑛武心中衡量着,下一句话说出来可能导致的利益得失,更重要的是——他对一些感情,会有多大程度的破坏。预示到了一些悲剧的可能性,他在心中反复斟酌着。

    “我答应过你,会对赵乐保密。”妖姬说道。

    安sir听出这是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自觉起身去了外头。

    卫生间里,水声不断。

    “十八岁那年,我来到这里选择,赞助了两个女孩读中学,后来又赞助了她们读大学。”邵瑛武说道,“她们是这个荒村里唯二两个考上大学的女生。其中一个就是赵乐。”妖姬默默听着,等待下文。“当时我说无条件赞助,但现在我希望她们能帮我一个忙。”

    “嗯。”妖姬撑着下巴,温柔地应了一声。

    邵瑛武在她柔和的眼神下,逐渐地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我不是想要还钱,而是,这是我的一个任务,我需要知道一个答案。就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对她们的意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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