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压抑克制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倾盆而下,天边儿的闷雷一滚,雨势便再也受不住,自幽深的夜色泼洒而下。

    急雨之中,邓知遥带着几名侍卫,一路往西郊急驰而去。

    邓知遥追赶上的时候,远远地就望见雨幕里,一个纤瘦的身影,倔强地往前一步步走着,走的还十分急,步子迈的也大,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绝。

    而她身后则亦步亦趋跟了个侍卫,有些束手束脚的跟着。

    知遥咬了咬牙,只觉太阳穴处突突的跳着,翻身下马,不过几步就追上了顾湄。

    他走上前,一把扯了她的手腕。他脸色并不比今夜的天色好上多少:

    “闹什么?跟我回去!”

    顾湄却丝毫不惧这怒气,连看都不看他,只甩开腕上的手,继续一蹶一蹶地往前走着。

    知遥这才觉出不寻常来,她脚步有些一深一浅的。低下头,果见她脚上一只鞋子不见了。

    此时道路泥泞,脚上那只绣鞋,早已被泥土沾染的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另一只脚只着罗袜,此时走了一路,早已被泥水浸泡透了。

    不过是这分神的间隙,大约是脚下的泥路被雨水泡的发软,眼见她一不留神,脚下便踉跄了一步,人摇摇晃晃的,忙伸臂一把将人扯住,也不管她的挣扎,脸色一沉,用了蛮力,一拎就是将人扛到了肩上。

    “邓知遥你放开!”她挣扎得愈发厉害,

    竟然还不老实,他是真起了气性,抬手便往她臀上拍了两记,手上用了些力道。

    顾湄吃痛闷哼了一声,见他又扬了手臂,咬咬牙,有些外强中干地愤愤然喊道:

    “你打吧!反正那里挨过几十板子,也不差你这几巴掌!”

    邓知遥抬起的手忽的一顿,怎么都落不下了。

    他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平复了几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想吃苦头,就老实点。”

    此时已有护卫袭了辆干净的马车赶了来,他将人抱了进去。

    此时才借着这车内的灯光,看清了她那狼狈模样。

    跟个被雨水冷透了的小鸡仔似的,面色苍白,发丝湿漉漉的粘在头上身上,衣裳没有哪一处是不往下滴着水的,可看向自己的眼神仍旧怒气横生的,半点儿离家出走被抓回来的心虚和胆怯也没有。

    “你生气什么呢!今晨,你故意让我听到那番话,不就想试探我,想让我出府吗?你一路派人跟着,以为我是要上哪儿去?去给我父亲报信?还是做别的什么事?现如今我如了你愿了,我们俩自此一别两宽,不好吗?”

    “所以你便要一走了之,是么?”

    他缓了些语气,可眼中的怒气却仍未消减。

    顾湄擦了把脸上蜿蜒而下的雨水,湿冷的衣裳粘在皮肤上,让她有些不舒服。

    “是!我没有什么资格怨恨你。你要怀疑我,我无可辩驳。我连夜出走,也不是要与你置气或是要耍什么脾气……我只是觉得,从前那些事终究是会扎在你心底的芥蒂。你、我,都没有办法当做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所以我们永远永远都做不到恩爱两不疑。与其日日猜忌,将最后一点子情分消磨殆尽,倒不如我此时离开,好歹还能给彼此留个体面和念想。邓知遥,放我离开吧,这不是气话。从一开始,我就从未想过留下。”

    邓知遥见她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执拗的样子,突然就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

    将她脚上湿透了的鞋袜摘下,干净的布巾裹她在白嫩的脚上细细地擦着,见她脚趾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皱,手下原本带了些力道的擦拭,便慢慢地放缓了。

    他抬头,见她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要酿一场雨,终究是先服了软:

    “你嘴上说着不怨我,可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带着怨的,我多希望这怨是真的。我要拿你怎么办好?你的心啊,我怎么捂都捂不热。”

    顾湄垂下了眉眼,遮住了眸中纷乱复杂的思绪。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腰身上,勾得身形愈发袅娜婉转。

    邓知遥错开眼,从车厢里翻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扔在顾湄的怀中,语气又有些硬梆梆的,仿佛方才那一霎那的温柔只是错觉:

    “先换上,有什么事回去再与你计较。”

    他说完便撇开脸去,有意避开目光。

    顾湄却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昨夜也算被他看了个干净。

    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她利落地将湿衣脱了,哪知动作有些急了,原本揣在怀里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顾湄察觉时已来不及了,邓知遥从地上将纸包捡起来,捏在手上,正反看了一遍,便打开了。

    里头有几张几百两的银票,合起来也有上千两了,并有一袋金叶子,还有包在最里头的一张,展开来竟是一张路引。

    邓知遥才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冷着脸转头看她。

    顾湄此时忙乱地扯了衣衫遮在身前,人显得有些慌乱,声音也有些发怵,逞强解释道:

    “银子原本就是我在顾家和伯府时攒下的体己,回顾家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而是安置在了别处。前些日子我才拿到了手中,不是偷拿的你府上的财物,你别误会。至于那路引,是我还在伯府时便给自己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便一道带出来了,也与你无干。”

    邓知遥看着她,此刻雪白的肩头露在外面,湿哒哒的发散乱地垂在肩头,发尾一摇一摇地扫在匀称的锁骨间。

    一滴顺着滑腻的肌肤蜿蜒而下,缓缓流进隐约露出来的那一点沟壑里,被灯光映得亮晶晶的,像极了将将出浴的模样,他不敢再多看。

    听完听着她有些发急,却又偏要装出一副镇定模样的解释,他问道:

    “何时拿到这些的?”

    顾湄目光有些躲闪:“便是那日出府,去了薛记绸缎庄,借着掩护,偷偷溜到了一间茶馆,那家茶馆实际上是在我名下,在与谢从彦貌合神离之后,便慢慢给自己谋了退路,将府内的一些资产,借着那家茶馆转移到自己名下。而那薛记绸缎庄的东家,从前,与我也是有些交情往来的。”

    她说完,朝他摊开手掌,嫩生生的胳膊便毫不避讳的落在了他眼前:

    “我都同你解释清楚了,都是我到你府上之前便攒下来的,并不是你府上的财物,所以还给我吧。”

    原来她那日去折桂茶馆,与陆晓月碰上是这样一遭。

    可是她竟然背着自己偷偷拿到了这些东西,还瞒着,如今不过是有了些龃龉,便卷着这些东西连夜便要走。

    若是他今夜没有追上来,有了这路引,是不是她便要顺利的出城去了,现下还敢这样理直气壮的问他要回来。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幽深,脸色也绷紧了几分:

    “先把衣服穿好。”

    他说着将那油纸重新包好,塞到了自己怀里。

    “至于今夜的事,回了府要好好审你。往日我太纵着你了,今夜私自离府,这笔账回去慢慢算。”

    听他这般不近人情敲打自己,顾湄觉得那东西落在他手上,便如羊入虎口,今晚上是要不回来了,只得收回了手,草草的将干净的衣裙穿上。

    只是仓促间寻来的马车到底有些狭小-逼仄,换衣之间几次与他肢体碰撞在一起,她又衣衫不整的,车厢里一时暧昧不清。

    顾湄有些脸热,换好了衣裳,便缩到了车厢一角。

    抬头却见那人身影压了过来,她拢了拢衣襟,微瞪圆了眸子,抬眼看他,想说些什么,又不想失了气势。

    邓知遥见状,冷哼了一声:

    “方才是多大的能耐,你有什么好怕我的?一走了之,还背着我偷偷给自己留了这样大的一条后路。你有什么好怕的?不如今夜我就断了你的后路。”

    马车外,风雨潇潇。

    咯噔一声,车轮似乎陷在了泥坑里。

    一摇晃,本就逼近的两个人,突然就因为颠簸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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