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正值夏末,烈日高悬,躁热难忍。暖风一吹,聒噪的蝉鸣立刻响成一片,横冲直撞地闯进和畅的耳朵里。

    她和山神大人此时正在长安最灵验的红螺寺,香火极其旺盛,来此求平安保姻缘的人络绎不绝。同样也是长安城最大的寺庙,依山而建,南临红螺湖,主殿偏殿相加足有近百座,苍翠古树成林。

    可惜哪怕站在密林树荫底下,她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天上的云层越积越厚,一片阴沉沉的,不仅热而且闷得喘不过气来。

    蚕丝上襦粘在身上,和畅整个人都像蔫掉的菜叶子,无比怀念曾经的吊带小短裙。

    和畅难以忍受地拿手扇着风,衣袖宽大又薄,白嫩细腻的肌肤便随着手臂晃动若隐若现。

    时迁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少女鼻尖的那一滴汗珠,滑到白玉似的手臂上,片刻后又别开眼,“……不成体统。”

    和畅:“???”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山神大人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周围时不时投到在她身上的眼神。

    时迁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更加不耐,“走了。”

    从初见时便对人有种莫名的敌意,到现在连人多都受不了了?这“土地公公”对人过敏不成?

    和畅按捺住疯狂吐槽的心,双手抱住山神大人的手臂,忽然发现他身上凉凉的好似一块冷玉,一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心说,修道成神还有这种用处?

    “放手。”时迁眯起眼,肩膀上趴着的腾蛇感觉到主人的逐渐升腾的怒意,“蹭”一下直起身子。

    和畅漆黑的眼眸骨碌一转,开始大胆假设,“他们二人来红螺寺定是求一世姻缘。她既然重生成长安第一花魁,说不定就是之前被人辜负了,所以来此完成遗愿。待她完成,魇魂兽便没了附身之人,我们就能抓它了。”

    “遗愿?你未免太小看魇魂兽了,那东西只看得上仇恨,只有用血来偿还的遗恨才能吸引它张嘴……”

    时迁忽然闭了嘴,少女的上襦的冰丝长袖时不时擦过时迁的掌心和手臂,好像一只在身边瞎闹腾的猫,惹得他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如果还想要你的爪子,就给放开。”

    和畅瞬间撒开手,一时编不出别的理由来。

    就算是为了偿还衣裳和那八千两的恩情,她也不想让林雨眠走原著的结局,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两人的相处情节,可惜当初看书太快,一天刷三本,能记得长安挖心案的凶手是花魁实属不易。

    至于何时杀,哪里杀,她实在想不起来——如今和畅后悔不已,早知道要穿书,她一定熟读并背诵原文。

    山神大人拔腿便走,和畅只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不愿放弃地继续念叨,“况且我们已经跟了他们三天,您不是说林雨眠身上凶煞之气冲天吗?眼下我们走了,若是正好错过林雨眠凶煞之气暴发,没拦住她伤人,丢了功德岂不是白费功夫?”

    话音刚落时迁突然停住脚步,“你看起来很在意那个花魁?为什么呢?就因为她送了你一件衣裳?”

    和畅:“……”

    因为主角的自我修养不行吗?女主不就是要在每一个情节中有存在感吗?!

    还没等她胡编乱造个理由出来,天边黑压压的云层忽然开始翻腾,将炎炎烈日挡了个严严实实。先是沉闷的雷声轰鸣作响,紧接着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好似连珠串。

    夏末的雨来的猝不及防,又快又急,红螺寺里的人群飞奔着躲进各个偏殿中,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和畅被豆大的雨滴砸得眼睛都睁不开,一时也没了心思再去管林雨眠。四处张望着,红螺寺偏殿虽多,可眼下也挤满了躲雨的人。

    她往密林深处跑了两步,碰巧发现了一个小偏殿,看起来只有一间房的大小。不过并没有人,应该能勉强让“人群过敏”的山神大人接受。

    “大人,我看那边有一个小偏殿,暂时没有人,我们先去躲雨吧。”

    和畅说完拔腿便跑,跑了一半,才发现山神大人并没有跟上来。

    她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忽然一个猜测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以他的法术,他们明明可以如前三天一般近距离跟着林雨眠二人,也不会被发现,可今天他就是不愿意踏入任何一个大殿半步。

    真的仅仅是因为对凡人的厌恶吗?

    “大人?”和畅试探地小声问道,“不能进去吗?”

    身形单薄的少女在立在大雨滂沱中,一张小脸被雨淋得煞白一片,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颤抖,一双漆黑的眼眸隔着雨帘望着他,像只干净又弱小的小鹿。

    时迁内心一个久远的角落仿佛突然被尖利的小爪子勾了一下,他眼眸低垂,连眼梢下的小痣都有些消沉,走到和畅身边,伸手在她头顶上轻轻一点。接连不断的雨帘被划开了一条道,每一滴雨水都乖顺地避开了她。

    和畅新奇地伸手抬脚,随着她的动作,雨滴仿佛都长了眼,乖顺得避开了她,这法术比伞好用——山神大人疯归疯,没想到居然还会照顾体贴人?

    时迁声音有些低,但是在轰鸣的雷声中依然很清晰,“走吧,进去。”

    和畅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进了偏殿。

    之前她只顾着挑一个空无一人的小角落,没想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居然如此破败,看样子许久未曾有人到访了。

    小偏殿内供桌香烛都有,只是落满了灰尘,桌角结满了蜘蛛网。发霉的蒲草炸出蒲团,奄奄一息地散落一地。

    就连神像也惨不忍睹虽然看着高大,然而金身上的彩绘已经荡然无存,只有高高抬起的右手上那只笔不知为何还残留着金箔,神像的脸不知为何已经糊得看不出原本的五官。

    “没想到长安最灵验香火最旺盛的红螺寺,还有这样破败的小偏殿。也不知这拜的是什么神,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了,怕是要气死。”

    和畅顺手将倒地的烛台扶起来,手上沾了一层厚厚的灰。

    “拿着笔的真神,除了掌管世间轮回的阎罗帝君,还能有谁?”时迁看着神像的眼中尽是讥诮。

    “掌管轮回的阎罗帝君?那不就是阎王爷,这世界的阎王爷长这样?”

    和畅惊奇地再次扫了一眼,这神像看起来十分高大,肩宽腰窄,袍摆飞扬。尽管糊了脸,但身姿绰约,气度不凡。

    “阎王爷?那是什么?”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

    “阎王爷就是十八层地狱的头头,手底下……”和畅絮絮叨叨了一半,突然发现这个声音空灵活泛,有些熟悉,但一定不是山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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