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来的少女心地柔软又善良,一念之差犯下杀孽。

    午夜梦回之时,那些被杀死的亡魂就会一个一个跳出来,在她的耳边哭嚎不止。

    在长安,永无宁日。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离开的原因,只是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回到故乡。

    这是什么pua大渣男?!

    若不是时机不对,和畅真想冲出去鞭尸。

    “他说中原男子都喜欢看女子跳舞,我便为他学舞。他说要来长安一展宏图,我便背井离乡……我以所有的真心相待,一厢情愿地相信他在红螺寺中许下的诺言,真的相信那么细小的一根红线,就可以将我们两个永远相连。如有来生……”

    桑山带着满脸泪痕,竟凄惨地笑起来,“哦,我大约也没有来生了。不过,这样……也不算坏。”

    “为了这么一个男的,连轮回的路都搭上了,凡人都如你一般蠢吗?”

    “大人贵为真神,动动手指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岁月同样漫长而无止尽,自然不会懂得像我们这样的凡人,脆弱短暂,为了丁点的爱恨便舍得一切。我不后悔。”

    桑山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泪已经流干,反倒平静了,索性直接瘫在地上,“这个时节,苗疆的草应该是柔软的,花朵应该是清香的,雨水应该是甜的……我最喜欢在苗疆的草地上起舞了,真是可惜。大人,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时迁没有回答,她也不在意,仿佛是留个遗言一般,“我瞧着你家小侍女真的很有眼缘,能不能求她把我的尸骨送回南疆,她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她确实是个……不太一样的凡人。”

    时迁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睡着的小侍女,月色将她笼罩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特别安静又漂亮。许久,他捻了捻朱笔泣血一般的笔尖,“其实倒也不必非要身死道消。”

    ——狗血仙侠文还有反转?

    和畅方才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立刻闭上眼装睡。此刻心头一跳,想也没想睁开了眼。

    结果看到山神大人的那张俊美妖孽的脸在眼前放大,寂寥寒凉带着点清苦味的木质香气萦绕不散。

    和畅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咽了下口水,“大人,早上好。”

    这一夜格外漫长,天边依旧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点曙光。

    显而易见,夜深露重,清晨未至。

    三百年不曾下山,现在的小姑娘心眼都这么多吗?

    时迁长眸微眯,一点一点靠近小侍女,语意轻佻,“天还没亮呢,长夜漫漫,不如……再睡会?”

    “不……不了吧?”和畅背靠着墙,阵阵凉意从脊背传来,“我们年轻人就喜欢熬夜。”

    “一次性贴三张守护符,这样贪生怕死的,真是叫我开眼。”时迁问道,“现在没有了吧?”

    “没……真没有了。”和畅摇了摇头。

    时迁不放心地并起两指点在她的手腕间,“嗯,这次是真的。小孩子不要醒夜,会长不高的。”

    和畅咬了咬牙,反手抓住他,“大人,真的有办法能让桑山重新轮回吗?”

    时迁垂眸盯着少女纤细的手腕,这一次却没有把她拍下去,“世人讲究因果报应,桑山因阮唐造下杀孽,丢了魂魄不入轮回,这是她的因果。”

    “那阮唐呢?真要算起来他才是所有杀孽的伊始,凭什么他就可以这么一死了之?”和畅愤愤不平。

    “我可以剥离阮唐的魂魄,取其魂火,送给那个桑山。这样她就可以重入轮回,而阮唐才是真正的身死道消,这也是他的因果。”

    时迁屈起手指点在她的眉心弹了一下,“现在你可以放心睡了吧?”

    “不……”

    和畅只觉得眉心针扎一般刺痛,然后睡意浓重袭来,眼皮重若千斤。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一个小小的土地公公,为什么能搅动轮回?

    少女娇弱的身躯向一旁倒下,一双手将她托了起来,轻轻地平放在地上。

    时迁勾了勾手指,地上那条毛茸茸又粗又长的白色猫尾便到了他手上,而后他抬起小侍女的脖颈,给她围了上去。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绵长而柔软的猫尾里,苍白冰凉的脸色多了一丝红润,呼吸也平稳了,看样子是彻底进入了梦乡。

    能够重入轮回,桑山满心满眼只有感激,“大人,您的大恩大德……”

    时迁一摆手止住了她,“先别急着感谢,他的魂火毕竟不是真正属于你的。况且曾经的一桩桩杀孽也确实是你亲手犯下的。所以你必须携着他的魂火历十世……畜生道,才可再世为人。”

    “啊——?”桑山张着嘴,没反应过来这变化。

    “怎么?不想十世畜生道?你们凡人……一如既往的贪得无厌啊?”

    桑山立刻摇头,双膝跪地,庄重地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我愿意,这是我的因果,多谢大人。”

    时迁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三百年了,看来凡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变化的。”

    话音刚落,时迁张开手掌,朱笔如箭矢一般飞过,而后钉在阮唐的眉心,一个不停地挣扎嘶吼的魂魄便被牵引出来。

    但是不论它如何挣扎,依旧无法挣脱半点。

    两棵硕大的参天巨树随即出现,通体乌黑,并用同一根粗壮的根系,冠盖如云,将整个阮府上空遮挡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朱笔从壮硕的根系划过,魂魄便失去了踪迹。

    片刻后朱笔稳稳地悬在两棵树的正中间,笔尖泣血般的嫣红色扩散,被其中一棵树完全接收,乌黑的树木亮了一瞬,繁茂的树枝上竟挂满了红色的圆果子,拳头大小,晶莹剔透宛如彩石。

    时迁两指凌空一划,一颗果子飞向桑山,“吃了它。”

    “可我是魂魄?能吃东西吗?”桑山有些迟疑。

    “扶桑树一根双树,连通阴阳两界。冥界未能往生的魂魄都可以依附其中,所结的每一颗扶桑果,都含着一个魂魄。你吃了它便可以得到扶桑果中的魂魄,而后重入轮回。”

    话音刚落,所有焕发着幽幽红光的扶桑果一瞬间全部转为黑色,阵阵刺骨的阴风呼啸而过。

    时迁眉心紧紧皱起,同时脸色惨白一片。

    他背过身去,一招手,扶桑树剧烈震颤起来,朱笔终于倒飞回他的手心。

    半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额上居然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桑山捧着扶桑果当场吓呆,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扶桑树消失之后,东方第一缕日光终于照了进来,漫长的黑夜终有尽头,黎明将至。

    时迁抹去额上的汗珠,转过身来,周身的黑雾一点点褪了个干净,露出那张异常苍白的脸色晦暗不明。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天亮了,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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