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将哭声压抑在喉间，只敢轻轻地摇晃着洪熙帝。
“母妃，父皇怎么了？”褚承瑞心乱如麻，看着洪熙帝吃力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王公公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启禀淑妃娘娘，九皇子殿下，陛下似乎是中风了。”
“中风？”
张太医被宴翎领进内殿时，颇为吃惊：“陛下并无中风的迹象，怎么会变得如此严重？”
“本宫昨日伺候陛下入睡时，只是呼吸有些沉重。”
“可有服用哪些药物？”张太医狐疑地打量着淑妃和九皇子，“陛下龙体欠安，可经不起任何折腾。”
淑妃被问得脸色难看至极，怒道：“本宫说了，陛下没有服用任何药物！”
上次明明是洪熙帝自己要服用虎狼之药，结果不知被谁传出去，都说是淑妃不甘寂寞，勾引孱弱的皇帝，酿成大祸。
她又不是什么新进宫的秀女，孩子都有三个了，怎么会用这种手段争宠？
再说了，以洪熙帝现在的身子，想宠幸也没力气。
宴翎看到洪熙帝凹陷的双眼里，透出了追悔莫及的神色，顿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子时三刻，陛下饮用了涅槃水。”王公公突然道。
果然是涅槃水。
“为何会有涅槃水？”宴翎手扶住剑柄，眉头紧皱，“陛下说过，太极殿内不得出现一滴涅槃水。”
洪熙帝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但每逢能正常思考时，都会痛恨自己的沉沦和堕落，下定决心再也不碰涅槃水。
三日前，洪熙帝刚下令摧毁所有涅槃水。
为了避免其他人作祟，洪熙帝赐给宴翎一把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褚承瑞听到宴翎的问话，单薄的小身板开始发抖，小心翼翼地往淑妃身后躲。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陛下的龙体最要紧！”淑妃似有所感，提高音量想带过这个问题。
可惜母子二人的神态动作太明显，小心思在宴翎的眼中无所遁形。
“九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涅槃水？”宴翎看着褚承瑞的眼神带着狠戾，用上了审讯的语气，“给了陛下多少？”
褚承瑞被吓得冷汗直冒，强撑着辩解：“本皇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从未见过涅槃水。”
“昨晚在太极殿，父皇只是指点了功课。”
“宴大人，无凭无据，就要在陛下面前污蔑他的亲生儿子吗？”淑妃心里也慌，但为了心爱的小儿子，也撑起了架子。
“本宫命你去请张太医来，不是让你在这里乱查案！”
宴翎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淑妃母子。
若非洪熙帝吃力地用眼神传达暂不追究的意思，宴翎都不用跟淑妃多话，直接将褚承瑞带到偏殿，就能问个清楚。
不过就算褚承瑞不说，整个京城还能有涅槃水的人，屈指可数。
宴翎心里清楚，只可能是六皇子夫妇。
有三皇子褚承安的惨烈坠楼在前，京兆府地毯式侦察在后，没人能在京城继续做涅槃水和无忧香的买卖。
褚承泽更是明文下旨，有贩卖者，凌迟；有诱导他人服用者，车裂。
其刑法之严苛，执行之迅速，立即将文岳霖在暗处偷偷孵化的毒圈，破坏殆尽，再无复起的可能。
而在西域三十六国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兰映公主，在车前国国王付了一大笔赎金后，被送回西域。
到达西疆后，会由镇国公安排，当众旁观西疆涉及无忧香和涅槃水相关罪行的犯人行刑，以儆效尤。
北蛮被慕容离搅得翻天覆地，被他打压的势力，说不准就要联合起来孤注一掷。
这种时候，西域三十六国最好能自己打成一团，省得趁乱生事。
只是这些时局大事，已经不再与洪熙帝有关了。
他现在像是被禁锢在了身体里，不能动，不能说话，神志却在服用涅槃水后，处于高度的清醒中。
若是往后余生都要如此，绝对是生不如死。
“陛下这情况，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张太医又是施针，又是推拿，还让毛太医煎了一副药给洪熙帝喂下去。
忙活了两个时辰，出了一身汗，最终在洪熙帝期待的眼神中摇了摇头。
淑妃心口像被一只手捏住，喘不过气来，忍不住说出心声：“张太医，不能让陛下说出话来吗？”
洪熙帝如今动弹不得，旨意只能靠眼神传达，还如何护得住她和儿子。
尤其是褚承瑞，被洪熙帝推出来与太子打了半年擂台。看似风光，实际上只占着圣宠的虚名，半点实权都没有。
洪熙帝倒是想给褚承瑞，可惜被文渊阁为首的官员们集体“劝诫”住了。
年幼懵懂，无权无势，空有野心却陷入了必死之局。
褚承瑞伤心愤怒之余，不再信任洪熙帝和淑妃的哄骗。左思右想，褚承瑞在心腹的建议下，与褚承佑搭上了线，自谋出路。
昨夜的涅槃水，自然也是文岳霖提供的。
抱团对抗褚承泽的两兄弟，本意是直接让洪熙帝吸食过量身亡，让时局乱起来。
偏偏洪熙帝都这样了，还能留有一口气。褚承瑞恐惧中带上了怨恨，借着淑妃的遮掩，仇视着不肯死去的生身父亲。
张太医接过汗巾擦了把脸：“淑妃娘娘恕罪，为今之计，只有好好修养，慢慢调理身子。”
“涅槃水是万万不可再碰了。”
洪熙帝悲从中来，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从眼角滑落，被无尽的悔恨淹没。
他昨日浑身关节疼痛不堪，原本要将自己封闭起来抵抗心瘾，褚承瑞却来请教功课。
却没想到，褚承瑞请教的是涅槃水到底有何效果，还带了一瓶过来。
再后来，洪熙帝就记不清了。
“全无恢复的可能性？”宴翎不愿就此放弃，质问张太医，“听闻老药王曾经唤醒过昏迷数年的老妇，且能行动自如。”
张太医点头承认：“确有此事，只是昏迷和中风的缘由千差万别，治疗方法都是因人而异。”
“眼下最大的阻碍，是涅槃水成瘾的病例太少了。”
宴翎知道张太医没有说谎，这些天锦衣卫遍寻天下名医，得出的结论相差无几。
哪怕是派人去到西域，也才找到三个涅槃水成瘾的人，一个在路上就死了，另外两个也没出现瘫痪的病症。
无忧香的受害者倒是多不少，但程度与洪熙帝不可同日而语。
究其根本，还是涅槃水的稀少和昂贵，非皇亲国戚，都没有财力服用。
宴翎看着万念俱灰的洪熙帝，出言承诺道：“陛下放心，末将一定会找到老药王。”
“还有宁远郡主，她一定有办法。”
洪熙帝浑浊的眼里绽放出一抹光亮，喉间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生平第一次，洪熙帝在听到穆歆的名号时涌现出喜悦，没错，还有穆歆。
那个肆意妄为却惊才绝艳的女子，洪熙帝不得不承认，若是全天下还有人能创造奇迹，那肯定是穆歆。
去找穆歆，把她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