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逢,阿逢,快醒醒……”

    声音似远还近,一阵阵在云逢耳边响起,就像是拍打着堤岸的浪潮。

    是谁在叫他?

    云逢感觉自己也在随着浪潮起伏,一下被浪头抛上云端,一下又被汹涌的潮水吞没,渐渐要沉入幽深的海底。

    溺水之人需要浮木,他没有浮木,只好把手中的流丹剑抱得更紧。

    “阿逢!”

    是师兄在叫他。

    云逢猛一睁眼,如潮水一样包裹着他的氤氲梦境,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只在身体上留下了痕迹。

    他整个人仿佛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汗,冷汗。

    他的里衣已被冷汗湿透,料子紧紧贴在脊背上,黏湿冰凉。

    就像是一条正在蜕皮的蛇,想要挣脱旧日的束缚,却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云逢眨眨眼,他睡得太久,又是突然被人叫醒,反应上多少还有点迟钝。

    他这张床本是正对着窗,可现在抬眼看去,面前却立着一大块阴影,挡住了窗外射入的阳光。

    有人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这人的眼睛虽然也逆着光,却黑得发亮,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得出。

    “师兄……”

    云逢的声音很低,低得如同还在睡梦中的呓语。

    原本清脆的嗓子,却像是在沙漠中跋涉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喝上一口水,嘶哑得厉害,似乎从鼻子到咽喉,都已烧得发干,连呼吸中也带着一缕缕烟气。

    “可是被梦魇着了?我进来时,就听到你一直在说胡话……”

    “我……”

    云逢想摇头,想坐起来,想问“为什么是你来叫我”,可还没等他动上一动,就忽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掌中沉甸甸的,似乎还握着东西。

    是流丹剑?

    可指尖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却不是虚幻。

    难道梦境里的景象,竟成了真的?

    云逢慢慢把一双眼移过去,往左手上一瞥,耳朵里忽然充满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一截“剑柄”,竟是师兄的右手腕子。

    何期刚才说什么来着?

    “可是被梦魇着了?”

    他进来时,云逢尚在梦中。

    那梦中的流丹剑……

    云逢一把撒开了手,将脊背对着外间,拉起被子蒙过头,速度闭上了眼。

    他还没睡醒,现在一定还在梦里,一定。

    何期好像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还在笑着道:“你从今早到现在都没下过楼,连房门也没见打开过一次,老张老杜生怕会出事,又顾忌身份不敢随便进来,就央了我……”

    被子很薄,何期的声音又并不算小,云逢虽然闭上了眼睛,一双耳朵却还是醒着的。

    他现在不止是喉咙在发烧,整个人都在发烧,连头发丝上仿佛都已冒出了火。

    “你进来为什么不敲门!”

    “我敲了至少有十一二次。”

    “可我没有听见,那就不算是敲门。”

    “那我现在再去敲一次?”

    床边的重量忽然一轻,云逢尽管还缩在被子里,却也能感觉到,何期竟已站起身,竟真的要走去客房门外,认认真真再去敲一次门。

    “你……你站住!”

    何期回过头,看到被子边上,悄悄露出了云逢的一双眼睛,瞪得比昨天夜里吃的玫瑰酥糖还要圆。

    “他们这帮奸猾鬼,知道我起床气重,肯定说什么也不敢进来的,就算我一直睡到晚上,也只有在外面干等的份。你……你怎么老给他们当冤大头!”

    何期笑了笑,道:“你此行日子定得宽松,昨夜又是从怀远山庄一路走回来的,睡久一点也很正常。他们只是叫我进来看看你,并非一定要叫你起床……是我自作主张叫的你。”

    自作主张?

    他这个师兄,总爱把别人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云逢冷笑了声,忽然问道:“老杜的‘救苦救难观音菩萨’,老张的‘法力无边元始天尊’,在你面前念了几回?”

    何期的笑就变成了苦笑,苦笑着道:“那我能怎么办?我若不来叫你,只怕他们就要停下念经,改口开始念我了。”

    云逢双眼一翻,道:“又瞎说。他们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就算敢念你,也只会背后偷偷着……万不敢当面胡来的。”

    何期不说话了,只是笑。

    云逢又瞪了他一眼,才慢慢道:“刚才……刚才我……我只是睡过了头,没有被梦魇着,你不要和他们乱说。”

    何期道:“好。”

    他应得很快,云逢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

    “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未时已过,将近申时。”

    “怪不得,临近下山钟点的太阳,总是又热又刺眼。”

    云逢一脚踹开被子,坐了起来,双手按上脸颊,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鬼天气,害得我背上全是汗,真是热死了……”

    尽管当前还是暮春三月,尽管窗外还吹着一点冷风,可解语宫小宫主要说“热死了”,那就真是“热死了”,连盛夏酷暑的三伏天气,也万万比不上现在的热度。

    云逢捂了捂脸,又顺手往腰间一扯,原本已散了半截的衣带,立刻彻底松开。

    雪一样白的里衣底下,是比里衣还要白的皮肤。

    何期忽然怔住,他的眼睛已有点发直。

    云逢皱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把架子上的衣服拿给我,我好更衣。”

    “你……你既然醒了,我得去和他们交代一声,好让后厨开饭。”

    何期突然转过身,奔出了客房。

    他奔得又快又急,仿佛是在逃命,仿佛床上坐着的不是云逢,而是一条毒蛇,一条随时随地可以跳起来要他命的毒蛇。

    云逢做梦也想不到,一直任他握着手腕没有甩开,还耐着性子等他起床的师兄,竟然会在这时候走掉。

    他看着被何期推开又关上的两扇门板,久久回不过神。

    难道何期是在避嫌?

    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前世又不止一次同床共枕,该看的不该看的地方都已看过,还能有什么好避嫌的?

    何况以前在解语宫里,似这类更衣叠被的小事,从来都用不着他开口,何期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处理,对他也是又温柔,又体贴,没有一次翻脸不应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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