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打算拔剑?”

    云逢立在何期面前,脸上仍然带着笑。

    他笑得很动人,可一双手上却是空的。

    解语宫小宫主明明说了要比剑,剑呢?

    传说高手过招,可以用一截枯枝,一条彩带,甚至一枚绣花针,就能把对方杀死。

    听闻“剑圣”辞醉老人昔年还曾经只用两只手指,以指为剑,就破了敌人的绝招。

    难道云逢年纪轻轻,就已经继承绝学,练成了“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至高境界?

    众人正在猜疑,云逢忽然伸手一拍腰际,“卡”的一声,腰带舒展,看似三尺来长的红色软绸,竟在他手里变成了一把剑。

    是软剑,不是软绸,只不过制剑的金属在锤炼百遍后,表面已光滑如丝缎,才让人起了误会。

    这柄剑映照在灯光下,红得仿佛是女孩子柔软细腻的嘴唇。

    只不过这嘴唇却不能碰,更不能亲,无论谁敢去亲一亲,都是马上会见血的。

    何期又怔住。

    顾公子的剑,他还敢碰一碰运气,用左肩去迎。

    可面对云逢的剑,他若真敢迎上去,非但要见血,而且只会有一种结局。

    死局。

    何期并不想死,可他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师弟过招比试,惹来更多的麻烦。

    他该怎么办?

    云逢道:“怎么,难道你真想当凶手?难道当凶手的滋味,远比自证清白要有趣得多?”

    何期心中一凛。

    他的师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云逢忽然不笑了,板起脸瞪着何期,道:“你以为当凶手,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他不笑的时候,往往就已经准备要动手。

    何期道:“我……”

    那时他还不知道云逢的习惯,刚要解释,却发现云逢的剑已出手。

    剑光流转,众人眼中满是深深浅浅的红,又浓烈,又张狂,轻飘飘扬起半空,一片片纷飞下落,如漫天红雨,汇聚成溪。

    但这铺天盖地的红,却并非是冲着何期去的,自始至终,一直围绕在云逢四周。

    “看清楚了,这就是‘桃花流水窅然去’。”

    众人恍然,原来云逢先前吟诗,是在仿照辞醉老人生前癖好,借诗句来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

    现在无论谁都可以看出,解语宫小宫主是一个又骄傲,又高雅,还十分有本事的人。

    何期的脸色却变了。

    云逢显然早已猜到他的出身,一次以诗示意,二次用剑规劝,都是在暗示让他不要乱来,最好赶紧和众人说明,他是剑圣门下弟子,是清白的,不是什么杀人凶手。

    何期忽然道:“我知道自己不是凶手,也不想和你动手……”

    云逢挑了挑眉,道:“所以?”

    何期道:“你我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为什么非要来趟这淌浑水?”

    云逢道:“这话本该是我问你的,你好意思问我?你若不在这里,我怎么会来?”

    何期道:“我……”

    云逢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只知道,剑圣一门的弟子,绝对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众人大哗。

    “小宫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到底和小宫主有什么关系?”

    一片喧哗中,只听得云逢朗声道:“赵老英雄昔日曾与我师伯称兄道弟,家母也认为他老人家是当世少有的英雄,以我们两家的交情,我师兄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能被云逢尊称为师伯的人,从来就只有一个,就算不提具体名讳,江湖中也很少有人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谁是他师兄?”

    “难道真是这个姓何的?”

    “可他先前不是说,他只是个镖师?”

    “小宫主凭什么认定,他师兄就一定是清白的?”

    “若论交情,能站在这里的人,谁还没和赵老英雄有点交情?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亲友反目、兄弟阋墙的事?”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何期咬了咬牙,道:“小宫主,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小宫主?”

    云逢沉下了脸,道:“你还叫我小宫主?”

    何期没有回应。

    他根本来不及回应。

    因为云逢的剑又已出手。

    剑光一改先前来势,变得十分轻柔和缓,仿佛牡丹花开正艳,绽放枝头。

    夕阳映照下,花瓣已染上点点金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娆诱惑,又像是一位风姿绝代的慵懒佳人,正口角含笑,用一双剪水秋瞳注视着你。

    剑花不是花,院子里也只有绿草和木叶,没有鲜花,何况现在已经是晚上,场中只有灯笼烛火,哪里来的夕阳?牡丹花又怎会在夕阳下盛开?

    可在场众人竟都似已闻到芬芳的花香,竟都似已沉醉在黄昏时盛开的牡丹花下。

    一个人沉醉的时候,往往也是最放松最没有警惕的时候。

    牡丹花下盘着那一条斑斓毒蛇,就是要到了这个时候,才好从暗处冲出来,张开嘴,露出尖利的毒牙。

    毒牙是冲何期来的。

    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然后又是一阵叹息。

    何期整个人都已笼罩在红色的剑光中,避无可避。

    这一招实在是太狠,太辣,太无情,根本不像是个年轻人会用的招式。

    云逢为什么会突然出剑?

    难道他还记得刚才对空谷大师的承诺,还要在大家面前试探一回何期的武功?

    还是因为何期那一声“小宫主”,彻底惹怒了他?

    没有人知道云逢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只知道,就算云逢肯手下留情,饶何期不死,他后半辈子也注定是一个残废,别说用剑,说不定连一双筷子都用不利索。

    可对着一个连“师弟”也不愿意叫出口的人,云逢又何必再给他留情面?

    何期的心跳得好快。

    他倒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惧,他只是很惊讶,惊讶云逢竟会使出这一招。

    这一招固然已加入了云逢自创的变化,但从本质上来说,和当年何峤教他的那一招差别并不大。

    他的确知道该如何拆解,也的确还有可以动手拆解的时间。

    但云逢的心,也的确够狠。

    倘若何期真不是剑圣门下,云逢这一招上来,不管对方是不是凶手,至少也要当场留下一只手,或者一条腿,作为让他出剑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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