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兰正在替甄宓卸下钗环，梳成简单发髻，如同寻常入睡前的光景。只是今日，主仆二人面色皆有些凝重。
“夫人，这是阿镜送来的衣裳，他说外头暗探多，要乔装改扮成侍卫的模样才能掩人耳目。出了城，他会护送夫人去幽州。”
“好，搁下罢。”
甄宓看着那套衣裳出了神，忽而想起年幼时，她因闹着要去骑马，被母亲狠狠责骂，若不是显奕护着她，她哪里有机会学成这一身马术。她心中感慨，没成想当初的任性之举，竟也有了用武之地。
“替我穿戴罢，”她起身，吩咐道，
两个丫鬟都知晓甄宓的秉性，看着虽然温和，但决定的事旁人再劝无用。侍卫的衣裳都有大氅，黑色的帷帽将脸颊盖住几乎看不清真容。就这么混在侍卫之中，也容易掩人耳目。
“云竹，这几日母亲多劳你照拂。”
“夫人放心去。奴婢是老夫人身边长大的，论细微之处，恐怕比夫人还周到。”
微兰取来黑纱帷帽，替她戴好，说：“云竹虽然与夫人身形相似，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虽府邸还算安全，若袁家来接，便是公子也不好拦着不让回去的。”
“你说的我都明白，”甄宓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阿镜跟着，必然出不了岔子。”
临出门时，甄俨在院子侯了一会儿。他见甄宓匆匆出来，伸手替她将帷帽扶正，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这是什么？”甄宓看着书信，封底无字，也不知是给谁的。
“收好，”他嘱咐道：“倘若遇见曹军，这个能护你全身而退。若是不曾遇见，就原封不动的带回来。”
她虽不太明白哥哥的意思，但也是将信函贴身收好，说道：“妹妹记下了。”
“去罢。”
月色高挂时，阿镜领着一队侍卫策马而去。
帷帽根本挡不住寒风，刺骨的冰冷似能穿透骨髓，握着缰绳的手也被冻得通红。毕竟不是久经沙场的人，甄宓已然冷的瑟瑟发抖，却又不敢动弹。
城门守卫是袁家人，但因常与甄家打交道，也认得阿镜。
“哟，大冷的天，侍卫长如何亲自出来了。”守门的小将看着他，时常如看着财神，他含笑从城门上下来，拱手作揖道：“月黑风高的，侍卫长何处去，此时已是宵禁了。”
“还不是替公子办事，为着抵御曹军，还得去城外查看粮仓。这些日子走得勤，今日又逢查岗，小将军行个方便。”
军饷不丰厚，想要有些油水还得全靠这些人。守门小将自然愿意行方便，甄家现如今可是袁家的亲家，自然是一家人，他想要出去比起旁人容易多了。
阿镜同往常一样，朝他掷过去一锭银子，含笑抱拳道：“多谢。今日出来的急，少了点，不成敬意。天寒地冻，给兄弟们添壶酒暖暖，”
“侍卫长客气。”守门小将最喜欢这样懂规矩的人，阿镜这些年进出的频繁，次次都有他们的好处，他自然乐得逢迎。
快马疾驰了数十里，队伍在一处驿站稍作休整。驿站内一顶马车，似早已在此等着主人，阿镜一眼便看出，这是甄家商队留下的。
他将甄宓扶上马车，又命侍卫们换上了商旅的衣裳，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因是战乱，沿途的风景便显得不那么美好，即便阿镜刻意避开了几处城池，还是能看见触目惊醒的残骸。恶臭浮在风中，让人不住的作呕。
“女公子，”阿镜看着眼前的情景，伸手挡住了将被推开的窗格，蹙眉说道：“泥路难行，恐有颠簸，女公子好生坐稳，山中瘴气重，勿开窗格。”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好容易幽州就在眼前。阿镜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得一时愣住了，南隅城原该富庶繁荣，此时却破败不堪，尸横遍野。焦臭味混着腐臭，四处已无生还之人，那些残骸之中有年轻人也有妇孺。惨状勾起了阿镜的怒火，不想曹军还如从前一般，屠城杀人。
他们倒是无妨，左右也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是甄宓却不能久留。他喃喃道：“恐怕女公子受不住，过了这座山，再择一处干净地方休息。”
恶臭透着缝隙，滋扰着阿宓的口鼻。甄宓只觉难耐，又兼赶路颠簸，本就反胃，她一时忍不出掀开帘子，便呕了起来。
阿镜来不及上前阻拦，便看着甄宓趴着马车露出惊恐之色。她慌忙捂住嘴巴，眼中尽是恐怖之色。不远处的房梁还燃着隐隐火光，遍地的死人，还有几具衣衫不整的女尸，面目狰狞，死状极为凄惨诡异。
“女公子莫怕，小人立刻带女公子离开。”
甄宓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只道自己原也该有过见识的，何尝想到人间炼狱竟是这般的可怖。他们比流民凄惨何止百倍，连性命都葬送在战火之下。
马车走得急，摇摇晃晃，她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才走了一里地，阿镜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警觉地四处望了望，今日天色阴沉，那些隐在竹林的弓箭手，对着这几个不速之客拉满了弓。
他凝神感受着四处，手缓缓伸向腰间握住刀柄，眼神转而冰冷凶恶，似是寻找猎物的猛兽，沉声道：“持刃。”
侍卫闻言，取出佩刀，将马车紧紧围在中间。
山林上赫然出现一位将士，此时正骑在马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一队人。他穿着铠甲，口中嚼着野果，望着那马车生出志在必得的念头。
“将军，那车队挂着甄家的旗子，似是商队。”
“自古消息最灵通的就是商贾，他们难道不知幽州在打仗？”曹铄不屑一笑，朝兵卒翻了个白眼，嫌弃道：“猪脑子。”
“是”那兵卒又问道：“目下，该如何是好。甄家可是邺城大族，如今又与袁绍结了亲，不可小觑”
“既是投了袁家，自然是我曹家的仇人，”曹铄挑眉，说道：“东吴陆家不也是豪族，还不是说灭就灭了。这些个书生商贾，就是我们手里的蝼蚁，轻轻一捏都得死。”
“将军三思。”
“有什么好想的，”曹铄勾起嘴角，挥舞着刀刃，说道：“送上门的，抓回去给父亲过目。我这右将军多少年了，父亲也不说提一提，如今正好拿去邀功。来人！”他大喝一声，道：“抓活的！”
如排山倒海之势的兵卒从两旁倾覆而下，朝甄宓一行人涌去。有碎石滚落，峡谷中黄尘飞扬，惊走豺狼与飞禽。
“保护女公子！”阿镜看着扑面而来的敌军，握紧刀刃。
兵刃相接，侍卫奋起搏杀，却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甄宓坐在马车之中，感受着摇摇欲坠之感。没来由的，她竟想起小时候在山林遇刺的光景，只是那时候附近有河川瀑布，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马匹受惊，撞上了一处峭壁，甄宓抬起袖子遮挡着日光，跌落到地上。
阿镜大惊失色，急忙赶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扶起护在身后，抵挡着众人，道：“女公子莫怕，小人定不会让这些人碰到女公子一分一毫。”
曹铄眯着眼睛，只是远远一瞥就惊艳不已，笑容夹杂些精光，吩咐道：“好个美人，一会儿带回我的营帐中。”
突兀来了一队人马，有无数羽箭袭来，不少兵卒应声倒地。曹铄看着突入起来的变化，怒而起身，站在高处望去，待看清来人，便骑着马往前面奔去。
夏侯尚喝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见对方也举着曹家大旗，一时安静了下来。只见一身披赤红大氅的少年郎，骑着马行至最前方。士兵们不认得曹丕，却认得夏侯尚，那可是八校尉曹丕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