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提起过,”他随口道,并不告诉甄宓二人曾也相会,且他对曹丕印象不甚好。
他依稀记起多年前贾诩来劝,请他支持曹家,曹丕便乔装改扮成侍卫模样,也来见他。
谁能料想贾诩一语成谶,竟应验的这样快:“他对你,似乎格外用心。”
同为男儿,他如何不明白曹丕的心思,何况她觊觎的还是自己的妹妹。
或许从前是他看出了端倪,所以格外看忌惮曹丕此人。
甄宓别过眼,托腮不想其他,幽幽叹道:“是啊他救了我好多次,差点陪我葬身火海了。”
“都过去了,”他知道妹妹定是经历了蚀骨之痛,也不想旧事重提,便说:“阿宓,只当从前所托非人,至此咱们与袁家再无瓜葛。”
他轻咳几声,说道:“日后,寻觅良人,只凭心意决断就是,自此甄家休养生息,往后几十年都会远离朝堂纷争。”
“崔家靠拢曹氏,算是幸免于难。”若非当初贾诩规劝,恐怕今日,甄家连休养生息的机会也没有。
他想了想,也该告诉妹妹,叫她心里有个底,说道:“往常破城,一方世族无非两种结局,举族覆灭,亦或者归降。现如今已无多少家族愿意牵连无辜性命,多半归降为上。”
“那我们”
“位居高位,则登高不胜寒。世族与军阀捆绑,最终也难逃厄运。不如就此离开,置身事外。”
甄俨长叹道:“阿宓,我累了我只想你们好好的活着。保全了你们,我才能去父亲母亲跟前领罪。”
“不怪哥哥,”如此形势,甄俨背负家族几百口性命,不得不拼命维系着家族的生存,如此不堪重负,终是压垮了这个本该与书卷为伍的文弱公子。
他的兄长写得一手好字,更是学富五车,三哥读书都受他不少指点。
她握着甄俨瘦骨嶙峋的手,任由眼泪掉落沾湿了衣袖,既是哭他,也是哭自己。
甄俨垂眸,俯下身,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幽幽道:“往后,我不在了……你要学着保护自己。哥哥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阿宓不想一个人”
“你总有一天要离开甄家的羽翼,我何尝不想周全你一世。只是区区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寻常。”
他宽慰着妹妹,想起这不得逆转的命运,不免触动,又感慨道:“想来是十全十美原就是不容于世,所以得天谴如此。”
没能替妹妹守护死生契阔,与子偕老的心愿,而这八个字,几百年来终究皆与甄氏无缘。
甄宓走出来时,就见张静姝站在廊下,静静等着她。
她红着眼眶,背地里不知道哭过多少回,看见阿宓亦是没遮掩自己的伤心,哽咽道:“你别怨我说话难听,但,大约就是这两日的光景了。”
二人站在那儿,天寒地冻之下,倍觉刺骨寒意袭来。
“我送送你,”张静姝擦了擦眼泪,又怕她不回去,也要丢了性命。
夜幕漆黑时,甄宓才浑浑噩噩地回到袁府。
薛苍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恨不能亲自去甄府看看,可公子交待了不许声张,原本曹铄的人就盯着这边,再到丞相耳边告一状,岂不是大家都倒霉。
她正胡思乱想时,一抬头就见夜色走来一个女子。她忙上前仔细分辨,果然是她回来了。
“什么?”甄宓正暗自出神,听见薛苍问她,才发觉已走到了袁府门外,后知后觉道:“回来了”
回头望望来时的路,竟是漆黑一片,她却敢孤身走回来,半点没觉得害怕。
“怎的甄府里不派个人送,外头不太平,若是有个好歹如何向公子交待。”
“哪里还有什么人能送,”她苦笑道:“管事年纪大了,提着灯笼也不便,走走只当是散心。”
这会儿停下来,她才觉得腿上泛酸了,说道:“是啊,从未觉得回家的路这样远,竟觉得腿上有些痛。”
薛苍闻言,忙将她送回了后院,派人做了些夜宵送去。
曹丕一袭寻常燕居服,站在月下望着夜空出神。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去,见甄宓的眼眶发红,便知是哭过了。
甄俨的病他也有所耳闻,阎罗殿要收人,哪里会问他生平如何,时辰到了谁也留不住。
“可曾好生说了话?”他问道。
甄宓似心情落到谷底,点点头,却是欲言又止。
“他是个好哥哥,”曹丕不觉想起曹昂,小时候只有他真心实意地待自己。
曹家子侄庞杂,庶子旁支人口众多,他在一众兄弟之间只有被欺负的份,也是大哥处处维护着他:“阿宓,虽说不合时宜,可我打算去见你兄长一面。”
“去见他做什么?”
“三书六礼,去提亲。”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也许会被世人诟病,甚至可能会被甄俨扫地出门,可他总要试一试。
这个温暖的怀抱,让一向清冷的甄宓觉得有些热烫。
她伸出手,环住曹丕劲瘦的腰身,不甚抱有希望,颤抖道:“丞相会杀了你的。”
“怕什么。”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世人追名逐利,可那些对他来说都不及她重要。
或许就是这样爱憎分明不能妥协的性子,所以他才不被父亲看好,只把他视作将士而非继承人。
失而复得又求而不得,那才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如此想着,他将甄宓拥得越发紧,像是要将她揉入骨髓,与自己融为一体。
“子桓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自己明白。”他松开怀抱,替她捋了捋松开的发髻,落在他眼里极是引人瞎想,这一回他不再逃避,望着她说道:“早些歇息。”
走到这一步,早已没有退路了。
曹丕回到书房,见夏侯尚正等着,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何事?”
“丞相不知怎么,让公子明日打扫几处干净院落。”
“还有呢。”
“任夫人来了,就在城外。”夏侯尚也没想到任氏会跟着一起来,他偷偷看了一眼曹丕的脸色,也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母亲可有什么话说?”
“夫人说,文书未至,她又真心悔过,让公子自行决断。”
“你明日修书许都,问问媒氏,和离书各自画押,我也不要他任家一分嫁妆,既然递了好些日子,如何压着不放,他究竟收了任家多少好处?”